Be Tandy, little one. Dare to be strong and courageous. That is the road. Venture anything. Be brave enough to dare to be loved. Be something more than man or woman. Be Tandy.

【银桂】白鸦

人们常说天下乌鸦一般黑,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乌鸦如果不是黑色,就不会被叫做这个名字。但在京都流传着这样的传说,如果乌鸦吃了白化病人的血,它的羽毛就会变成白色,眼珠也会变成红色,就像得了白化症一样。这样的白鸦有一半灵魂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而它的出现也就意味着,原本存在于另一世界的东西随之而到来。

 

“是,我已经到东京了,”黑色长发的少年一边走出车站,一边对电话那头的人说着,“没问题的,不用急着过来,等那边的事情处理完再说吧。不用担心,房东太太会关照我的,再说邻居们都已经很熟了,不会有问题的。”

回到和家人同住的公寓时已经是傍晚,桂将行李箱放到一边,在玄关处坐了下来。

偶尔想试着一个人生活,像这样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说话声,也没有其他人的视线,安静得让人感觉像是脱离于这个世界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起身收拾好东西,把箱子放进了储物柜里。

太阳快要下山了,从阳台可以望见残留的一点光线,泛着红色。

他带上钥匙和雨伞出门了,外面并没有下雨,也没有要下雨的征兆,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带着伞,从来没有人教给他这种习惯,但既然是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不需要特别的理由,他也就心安理得地继续上路了。

在这片公寓楼的后面有一块废弃的荒地,很久以前坐落在那里的工厂,现在只剩下一些残骸了。地上长满了杂草,只有贪玩的孩子们偶尔会跑去那里瞎逛。

桂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这个地方,他没有踏入草地,只是在边缘观望着。也许是因为光线变得更加微弱了,桂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然后有雨点落了下来。

“啊,”他想着,“派上用场了。”

正要撑伞的双手忽然停止了动作,他目不转睛地透过细密的雨丝盯着前方空地上突然出现的生灵。

“白色的……乌鸦?”

身为京都人自然是听过那种传说的,但谁会相信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呢?

桂慢慢走了过去,那只白色的鸟确实有着乌鸦的形态,它的红色眼睛正和他对视着。

等到走近的时候,他才发现,在白鸦的身旁还躺着一个人。这个人全副武装,手上还握着刀,看起来就像是古代战场上的武士。

白鸦发出了几声低鸣,接着就振翅飞走了。

桂终于想起来撑开伞,放在了那个人身旁。

这人似乎满身是伤,衣服上的血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连银白色的头发上也都是血迹。

“白头发吗……”他暗自嘀咕着,“果然是白化病人啊。”

他伸出手,摸了摸那人的颈动脉,还在跳动,但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喂,能听见吗?”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摇晃着他的身体,“快醒醒!”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桂觉得他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沉闷的气声,但像是被什么堵着,听起来非常难受。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不知什么时候学到的一点急救知识,虽然不知道适不适用于眼下的情况,他还是把手按在了他的胸口,用力挤压了下去。

如此反复了数次之后,银发武士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有什么东西从他喉咙里出来了,之后他似乎就能顺畅地呼吸了。

“啊,”桂看着他刚刚睁开的一只眼睛,“真的是红色的……”

“咳,什么啊?”武士皱着眉看了他一眼,“是你这家伙啊,还以为要死了呢。”

“哈?”桂迷惑地和他对视着,“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你现在能站起来吗?”

“那还用说吗?就算站不起来也得站起来啊,得赶快离开……这……里……”武士的话语慢了下来,他环顾四周,惊觉正身处陌生之地,而不远处那些奇怪的建筑更是让他困惑不已,“这里是……哪里啊?”

 

大约在十分钟后,桂搀着还有些踉跄的武士回到了家中。说来奇怪,虽然已经是晚上,但一路走来却没有遇到一个行人,楼道里也无人走动,多亏如此,他才能将这个无论怎么看都非常可疑的男子顺利带回了家。

“你什么时候找到这种地方的?”武士一边环视着屋子,一边说道,“不错不错,可千万别告诉高杉和辰马他们,就把这里当做我们的秘密休憩地好了,嗯,就这么办。”

“你在自说自话些什么呢?”桂从急救箱里取出了酒精和绷带,“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好吗?”

“诶?假发,你该不是被天人下了什么咒,失忆了吧?”

“不是假发,是桂。都说不认识你了,大叔。”

“大叔?喂喂,你这么说不对吧?如果我是大叔的话,那你也……”武士突然停了下来,伸出一只手轻轻把他的脸推向一侧,然后又推向另一侧,“这么说来,你看起来好像……是变年轻了一点?!”

“别碰我的脸,”桂打了一下他的手,“还有别摆出一副好像跟我很熟的样子,大叔。”

“啊呀……等等……”武士探过身,把桂的头发抓成一把垂在脑后,“这不就是你以前的样子吗?你是怎么做到的,假发?返老还童了?”

“是桂!”少年使劲把绷带打了结,“再说,返老还童是什么意思啊?我好歹也算是高中生了,虽然还没开学,但也就是几天后的事。”

“高中生?开学?”武士纳闷道,“是说私塾吗?”

“私塾?还真是古老的用词。”

“难道你真的不是假发?”武士摸着下巴忖道,“可是连姓氏都一样啊,你该不会也叫桂小太郎吧?”

少年有一刻的呆滞,接着他睁大了眼睛,抬头看着他:“你真的认识我?”

“诶……”武士陷入了沉思,“如果这是演技的话,对于假发来说,也太逼真了点。这么说……你确实也叫桂小太郎,但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桂小太郎?”

“我还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看起来真不像是这个年代的人。”

“这个年代?”武士重复了一遍,“这个年代是指……什么年代?”

“还用说吗?当然是平成年代了。”

“平成……”武士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没听过这个年号呢。”

“你还记得自己生活在什么年代吗?”

“说起来,因为常年征战,都不太记得清现在的年号了,连天皇是谁都忘记了,不过将军的话果然还是德川家的人吧。”

“德川?”桂惊讶地重复道,“你是说德川?江户时代的德川?”

“江户时代?啊,对,也可以这么说。”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年份,但距今至少也有两三百年的历史了。”

“两……三百年?”武士歪着头想了半天,“我昏迷了那么久?”

“不,应该说你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据我分析,事情应该是这样,”桂兴致勃勃地阐述起了自己的猜测,“你是一名江户时代的战士,在战场上受了重伤而陷入昏迷,这时候把你当做尸体的乌鸦啄食了你的血,于是它变成了白鸦……”

“什么?白鸦又是什么东西?”

“就是白色的乌鸦,你没发现刚才你躺在地上的时候,旁边有一只白色的鸟吗?因为你是白化病人,所以食了你的血之后,它变成了可以连结两个不同世界的媒介,这可是流传在京都的说法。”

“哦……”武士露出了因为听到不可思议的事情而一下子回不过神来的表情,“不对,谁是白化病人啊!”

像是出于习惯,武士的手朝着对方的脑袋抬了起来,但似乎终于想起并不是熟人,于是又把手放了回去。

“什么?你不是白化病人吗?”

“说什么呢?阿银我看起来像是那种可怜巴巴的见光死病人吗?啊?”

桂沉默了几秒钟,突然用拳头砸了一下手心:“原来如此,只要是银发红眼的人就可以呢!”

“好歹这也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你就这样接受了吗?”

“为什么不呢?”

“从刚才起我就想说了啊,”武士感慨道,“这年头是有那么和平吗?为什么你能毫无防备地把可疑的陌生人随便带回家里啊?”

“嗯,是很可疑,而且还是个天然卷。”

“天然卷怎么了?天然卷跟你有仇吗?不对这根本就不是重点!”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啊?”

“就是说,把你带回来这件事,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这么说着的少年始终用一种接近空洞的眼神望着别处,“我只是觉得十分的……无聊。”

“无聊吗?”武士先生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一点倒是跟那个家伙完全不一样呢。”

“哦?”

“那家伙可是一直都在做无聊的事情,抱持些无聊的道义,无聊地说着大话,就连讲笑话都是冷到爆的那种,可是他自己却一点都不觉得无聊呢,是个完全没有自觉的家伙。”

“那家伙……到底是谁?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在说他。”

“有什么办法啊?在我的面前可是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连姓名都一字不差的人啊,除了他以外,想不到别的话题了啊。”

“那你现在知道我和他不是同一个人了,不如我们来重新认识一下吧。”桂一边说着,一边坐直了身子,“我叫桂小太郎,京都人士,目前在东京求学,即将升高中,喜欢的东西是荞麦面和肉球。”

“肉球是什么啊喂?”武士虽然显得有点不大情愿,但看到面前这个少年正襟危坐的样子,自己也下意识地改成了正坐的姿势。

“嗯,”他磨磨蹭蹭地说道,“坂田银时,无名小卒,喜欢的东西是……嗯……甜食。”

“喜欢吃甜食?”少年突然笑了起来,“你这样还算是武士吗?灵魂不会跟着甜食一起堕落掉吗?”

“喂,你那是什么态度啊?”银时不满地反驳道,“好歹我也算是你的前辈吧?比你年长了几百岁的前辈哦!”

“咕——”紧跟着刚落的话语,武士腹内发出一阵响亮的哀鸣。

“咕?”少年歪头看着他,“前辈您还会腹语?”

“腹语个头啦,”银时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这种最原始的表达饥饿的生理反应就算是经过千百年也不会改变的吧?对啊,我已经昏迷了几百年了!老子现在很饿啊!”

“哦——”桂像是故意把声线拉得很长,“那么前辈,现在是时候外出觅食了?”

虽然武士表示他不太喜欢“觅食”这个词语,但在大约一刻钟后,他们还是出现在了附近街区的拉面店里。

“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大尺寸的衣服了,”桂捧着刚煮好的荞麦面说道,“是我老爸的衣服,别弄脏了。”

“知道了知道了。”穿着一身宽松运动服的武士先生,一边拿起筷子,一边不耐烦地回答道。因为没有合适的鞋码,他只得踩着拖鞋就出门了。

“老板,再来一碗!”

“好快!”桂惊讶地看着武士面前空空如也的碗,再看看自己面前还剩下满满一碗的荞麦面。

“别小瞧饥饿了两三百年的武士的胃口啊。”银时一边咬着筷子一边说,“要是有个饭后甜点什么的就更好了。”

桂不紧不慢地吃着碗里的面,伴随着咀嚼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了,之后会带你去买甜食的。鲜奶蛋糕怎么样?唔,再去便利店买些食材和牛奶备着好了。”

对于桂说的这些食物,银时完全没有概念,他只知道,当他从便利店出来,一只手上提着装满食材和蛋糕的袋子,另一只手拿着插进吸管的小盒装草莓牛奶的时候,他确实体验到了一种来自于和平时代的满足感。

“这个叫草莓牛奶的东西真是不错啊。”他如此感叹着,在公园里的秋千上坐下了。

旁边的秋千空着,但是桂并没有坐上去,他只是靠着结实的架子站着。

“别一下子吃完了啊,我的零花钱快不够用了。”

银时把纸袋放在脚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放眼望着远处,看到街区的灯光,看到路上的行人,看到林立的房屋,看到公园里的树木和花草。

“世界会变成这样啊,”他这么说着,眼睛还是望着远处,“这个国家,这个地方,总有一天也会出现这副和平的景象啊。”

桂看着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点什么。

“是……哪场战争呢?”他问,“前辈您参加的是哪场战争呢?”

“嗯?干嘛问这个?”

“没什么,”他回说,“我的历史学得很好哦,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那场战争啊,”武士思考了一下,“在我加入之前就已经持续很多年了,他们叫它作攘夷战争。那个你知道吗?”

桂迟疑了一下,那场持续多年最终以投降告终的对外战争,谁没听说过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怕看到武士失望的表情吧,不对,不能说是失望,说不定是更加凄惨的或者更加无可奈何的表情,总之,桂不想把这种令人丧气的结果告诉他,即使说了也无法改变任何事。

“我不知道。”他回答。

“不知道吗?你不是历史学得很好吗?”

“那一课还没学到,古往今来有那么多的战争,人们怎么可能一一记住呢。”

“说的也是啊,”银时轻轻摇晃着秋千,“战争这东西就是为了被遗忘的吧。为了和平,所以有战争,这种滑稽的论调可不是开玩笑那么简单。但既然我已经看到了,看到这个国家未来的样子,看到她居然能露出这副面容,那一场小小战争的结果如何都无所谓了,在那之后一定也发生过别的战争吧,可只要这样的和平年代能持续得够久,其他的怎样都好了。”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是桂的神经却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感压迫着,在那些看似一笔带过的描述里,有着他的愤怒,还有一种混杂着自嘲的无能为力。

“你不坐下吗?”他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秋千。

“不,”桂回答,“我不喜欢荡秋千。”

“不喜欢?”银时抬头想了想,“这种事原来还有喜不喜欢一说啊。”

“它让我觉得不安,”他说,“脚离开地面,身体完全被寄托在一个摇摆不定的木片上,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能停下来,有时候一些无聊的人会让它发起疯来,拼命地向高处飞去又落下,不停地重复,好像永远也停不下来似的。如果手不小心松开了,如果秋千架突然断裂了,人就会被抛出去或是被压倒,人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受重伤,或是死掉。”

“哇——”银时立即把脚放到地面上,停止了摇晃,“你这个人超没有安全感的诶。这样说起来,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反而会更加的胆小啊。”

“这只是个人的性格问题。”桂反驳了他的话,然后走过去,在他旁边的秋千上坐下了。

“咦?怎么坐下了?”

“就算是不喜欢的事情,偶尔也想试试看,”他说,“而且,你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故意把秋千抛高了捉弄我的人,或者说,就算我真的因为这个发生什么意外的话,武士大人也会救我的吧?”

银时眨了眨眼皮,又抬了抬眉毛,然后转过头去。

“啊,谁知道呢。”他说得有点敷衍。

桂闭上眼睛,把头靠在秋千绳上。

风吹过来有些凉意,但是让人心情舒畅,特别是雨后的空气,清爽得让人想落泪啊。

他们就这样在公园里呆了很久,一直到深夜,才重新上路。

“喂,那个,”在经过闹市区的时候,银时指着一栋建筑外的海报问,“那是什么?”

桂顺势看了一眼。

“那是电影。”

“电影?”

“啊,就是会动起来的画面,你可以看到人们在幕布上演戏。”

“还有这样的东西?真了不得,我们进去瞧瞧吧!”

“可是都这么晚了……”

根本就没等他把话说完,银时已经走进了影院的大门。

“这个时间还有什么能看的电影吗?”桂自言自语。

“午夜凶铃3D版,”前台的服务员凑上来说道,“五分钟后就开场了。”

桂看了看银时一脸茫然的神情,默默朝服务生递上了学生证。

一个从江户时代穿越而来的武士,生平第一次的观影体验还是全方位立体式的恐怖电影,也难怪他在走出影院的时候差点因为腿软而从台阶上摔下去。

“啊,真是有够差劲的,”回到家后桂还在念叨着,“那是什么屎一样的剧情啊?”

身为一名还未正式步入高中的学生,桂一直都是个乖小孩,在这之前,他还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粗鲁的话,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位从天而降的武士面前,他变得爱说脏话了。

“作为一部恐怖片,连吓人这一点都做不到,这真是失败中的失败啊,”他一边说一边朝银时转过脸去,“您说是吧,前辈?”

银时的脸到现在都还是绿的,他一脸恍惚地回过神来,看着他:“什……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前辈,你这样子真的像一位久经沙场的战士吗?真不敢相信。”桂一面说,一面帮他铺好了床,“今天你就在睡在这间客房吧。”

他站起身来,准备走出门去。

“等等!你不会就这样把我一个人丢下吧!”银时朝他扑了过去,“你不会让我一个人呆在这个阴暗的屋子里吧!”

“放开我啊,大叔!”桂挣扎着,“灯还开着呢,哪里阴暗了啊?”

“不要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一直以来我们不都是并肩战斗的吗,桂君!”

“我今天才认识你啊,大叔!”桂使劲掰着银时扣住自己的手指,“放弃吧,我不会留下来陪你的,我讨厌跟别人一起睡觉,更何况你身上还有一股子大叔味!”

“那才不是什么大叔味!那是隔夜饭的味道!”

“没差啊!不如说变得更糟糕了!”

“不对!那是男子汉的味道!迟早有一天你也会有的!”

“你快放……”

这两个人的争执在突然降临的黑暗中停止了下来。

在大概持续了十秒钟的沉默后,武士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灯灭了?是谁关的?贞子吗?!”

“冷静一点,只是停电而已,”借着手机的光,桂开始在屋中摸索起来,“我记得应该有应急灯……”

当他终于在储物柜里摸出一个有点儿沉的家伙时,他却失望地发现无论怎么按开关,这盏应急灯就是亮不起来。

“忘了蓄电了啊……”他自语。

一片黑暗,整个住宅区都停止了电力供应,哪里都看不到灯光,连路灯都灭了。

“这下连澡都没法洗了。”桂一屁股坐到床上,把上身扑倒了被子上。

他还从未这样,在没有洗完澡、没有换睡衣的情况下就直接坐到床上。觉得外出归来的自己身上沾满了尘土和病菌,觉得外衣很脏,并且一旦就这样躺到床上的话,这些脏东西就会被留在床上,然后连床和棉被都一起弄脏了。他就是这样,和大多数其他人一样,谨小慎微地生活着。

床在靠窗的位置,从窗户望出去是一片比平时暗了一些的夜空。似乎停电的区域范围很大,没有了灯光的干扰,月亮看起来又圆又大,而且格外的明亮。

“经常会这样吗?”像是在黑暗中也能把周围看得一清二楚,银时径直走到了床边,然后倒头躺了下去。

“不能算经常吧,但停电之前会发通知,我今天刚回来,没注意。”

“京都现在是什么样子?”

“京都吗,”桂想了想说,“和你那时候比起来肯定是大变样啦,但是,她还保留着很多寺院和神社,还有古街,样子看起来和古时候应该是一样的吧。像是醍醐寺啦、金阁寺啦、下鸭神社啦,这些都还在。那儿还经常会举行一些古代的祭礼,说实话,京都虽然也是个现代城市,但很多时候,当我走在她那些古老的街道上的时候,或是走进寺院的时候,我觉得她从千百年前至今都没有变过。就好像她还是那时候的容貌,在这个现代的都市当中,那个几百几千年前的城市也同时存在着。这和我现在的感觉也是一样的。”

“现在的感觉?”

“对,现在,就是你,你这个存在于几百年前的人出现在了这里,”桂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起来,“就好像时空之间从来没有隔着距离一样,就好像时间从来不曾流逝。让人忍不住觉得,人和人之间的缘分也是如此,在不同的时空里,同样的两个人总是会相遇。”

银时没有说话,桂看到他红色的眼睛在月亮下发出微弱的光,但同时又觉得他是闭着眼睛的。

“前辈?”

“嗯?”

“来说说你的事吧?”

“我的事?我没什么可说的。”

“你在哪儿出生?在哪儿长大?你的父母呢?你为什么参战呀?”

他听到银时吸了一口气,接着好像眨了一下眼睛,又皱了一下眉头,虽然屋子里黑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在遇到那个人之前的事,我统统都不记得了。”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讲了起来,从小时候在死人堆里找东西吃,到遇见把他带回私塾的人,再到他手握武士刀走向战场,所有这些他都讲了,连一些零零散散的小事也不放过。桂以为这个人只会轻描淡写和一笔带过,没想到他也能一下子说那么多话。

他就这么一直说着,然后,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桂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感觉到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他睡得很沉,大概是因为太过疲劳,毕竟他的身上还有许多未愈的伤口。

桂起身,给他盖上了被子。他的动作很轻,以免吵醒他。

“晚安了,前辈。”他用很轻的声音说道。

 

第二天,银时是在一阵食物的香气中醒来的。

桂做了烤鱼、寿司和味增汤,银时觉得,作为早餐,它显得太过丰盛了。

“早餐?”桂把食物端到桌上的时候说,“太阳都晒屁股了。现在是中午。”

“这么说我错过早餐了?”银时去拿筷子,“你应该叫醒我。”

“我叫了。”

“你叫了吗?”

“叫了你十七次。”

“是吗……一定是我还没适应这里的时间。”

“可别告诉我你在倒时差。”

“哦,这个味道真不错,”银时喝了一口汤,“你要是女人的话,一定是个好妻子。”

桂满不在乎地坐下吃饭。

其实昨天晚上他就发现了,银时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吃饭的样子倒是一点也不粗鲁,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规矩。这大概得益于恩师的教导,又受到某人的影响吧。

“多谢款待。”用餐结束之后,银时把筷子放下,双手合十。

桂收拾好碗筷,把它们放进了水池里。

“能过来帮我洗个碗吗?”他朝身后餐厅里的男人说道。

“哈?”银时转过去看着他,“你居然让前辈洗碗?”

“你也说你是前辈了,难道还要我这个未成年人像老妈子一样照顾你的衣食住行吗?”

银时犹豫了一下,终于从椅子上站起,朝他走了过去。

“这个要怎么洗啊?”他茫然看着水池。

桂把需要用到的东西和清洗的步骤简单告诉了他。

“真麻烦啊,你给我做下示范吧。”

“总共只有几只碗,我给你示范完,你就不用洗了。”

“别这样,我可是古代人,一下子让我掌握这么先进的技术也太为难我了。”

“好吧,看好了,我只示范一遍。”

桂认真地将一只盘子清洗干净,放到晾干架上。

“没看清楚,再洗一个给我看看吧……”

话说到一半,银时已经感受到来自身旁之人的凛冽寒气。

“好了我知道了,我会洗的,会洗的。”

桂站在旁边监督他洗好了两只餐盘之后,就拎着厨房的垃圾袋往外走。

“我去楼下扔个垃圾,”他一边在玄关处换鞋一边说,“希望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把活都干完了。”

银时三两下就洗完了餐具,嘟嘟囔囔地用毛巾把手擦干。

“真是的,居然这样使唤前辈。”

他无所事事地在房里溜达,瞥见了一扇没有关严的房门。

“唔?”他推开门走了进去,“是那家伙的房间吗?好多书……”

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书桌上堆着一大叠书,而旁边的书架更是被挤得满满当当,那些大小不一、风格各异的书籍被清楚地分类排放着,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型图书馆。

银时光看了一眼书架,就已经开始头晕。

接着他的目光被桌上的一本书给吸引了,那书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但是封面上分明写着“历史”二字。

他翻开了一页,又翻了一页,那里写着类似于“索引”的字样。啊,都是他看得懂的字,除了跟在后面的那一串奇形怪状的页码。

“江户时代……”他看到了这个词语。

他继续往后翻阅,寻找着和索引中标识的页码一模一样的奇怪字符。

“啊,找到了,”他用手指在读到的文字上移动着,“江户时代……攘夷战争……”

他面无表情地读完了这一章,然后合上书,把它放回了原处。

 

等回到客厅的时候,桂刚在门口换好鞋,正往里面走来。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着相顾无言了一阵,桂突然开口问:“前辈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嗯?”银时懒懒地回道,“没有吧。”

桂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去外面吧。”

“啊?”武士先生有点没精打采的,“好麻烦的样子啊。”

“虽然零花钱不多,但四处观光一下还是可以的。”

并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他已经从衣橱里挑好了衣服。

“穿这个吧。”他扔给他一件衬衫。

“别擅自决定啊!”

虽然嘴上表示了抗议,但银发男人最后还是不得不屈服于后辈自说自话的决定。

天气好得出奇,明明前一天还在下雨。

武士手里多了一串棉花糖,身边坐着还在生长期的少年。现在,他们正位于名为游乐场的奇妙地方。

“其实我有点恐高。”说话的是桂。

“嗯。”

“害怕失重状态。”

“嗯。”

“讨厌过快的速度。”

“嗯。”

“摇摇欲坠,左右不定,悬在半空的感觉,非常讨厌。”

“嗯……”

过山车缓缓开始移动。

“前辈,”桂吸了一口气,“要是害怕的话,叫出来会比较好哦。”

“哈?少看不起人了,谁会害……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说到底,发明这种横冲直撞异想天开的游乐设施的人绝对是个疯子。

原本觉得,从那个什么鬼过山车上爬下来的时候,搞不好会腿软失禁,最少大概也会把隔夜饭吐出来。但是结果有点出人意料,该怎么说呢,居然,觉得有点神清气爽。

最奇怪的是,他竟然还吃得下东西,很多的甜食,各种各样的甜食,游乐场真是个好地方。

“接下来去玩什么呢,前辈?摩天轮,海盗船,还是鬼屋?”桂看起来倒是兴致勃勃。

“就算你问了也没用啊,那些个什么轮啊船啊屋子的,我根本就不懂啊。”

“不如去玩蹦极吧?呐?前辈知道蹦极是什么吗?”

“啥?”

“就是系上有弹性的绳索从高处跳下去,人就会坠落、弹起、坠落、弹起、坠落、弹起……”

光听描述,银时就觉得快吐了。

“啊呀,可惜钱不够了。”桂说,“不如去找个悬崖,前辈直接跳下去吧。”

“那根本就是自杀好不好!”

桂笑得很大声,引得路人都不由侧目。

“你这家伙,心情很好的样子嘛。”银时忍不住说。

“是吗?”本人似乎并没有察觉,“这样子的话,我看起来像是开朗的人吗?”

“目前这样倒是挺像的,不过之前嘛,”他琢磨了一阵,“稍微有点闷吧。”

“是吧?”桂笑了笑说,“这年头,要是性格不开朗的话,是不会受欢迎的哦。”

“你是笨蛋吗?”银时说,“不管在哪个年头,开朗外向的人总是更讨人喜欢的啊,因为让人觉得比较容易接近。但也很容易让人看轻,懂吗?”

“唔……”少年抬头想了想,“好像懂,又好像没懂。”

“人都是很肤浅的啊,”前辈发出了这样的感叹,“受人欢迎也未必就是好事,俗话说过犹不及嘛。没必要因为那些肤浅的理由而改变自己,不是吗?”

“嗯。”桂点了点头,“说着这种成熟的话,前辈终于也有点前辈的样子了呢。”

“你这家伙不受欢迎的理由才不是什么性格不开朗外向之类的,单纯是说话太让人不爽了吧?”

“不对,前辈说的全错了。”

“很气人啊!”

“首先,我的人际关系并不差,没有到不受欢迎的程度,”他径自说了下去,“其次,我说话一向是很有分寸的。最后,虽然和周围人确实有一些距离感,但那和性格什么的并没有太大关系。”

不得不说,武士先生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现在没有哪个人会留这么长的头发吧?”桂说。

“嗯,看起来确实很可疑。”

“没办法嘛,这是家族传统。”

“你那是什么奇怪的家族啊?”

“我是带着印记出生的,所以将来要继承神主之职,就连桂小太郎这个名字也是从祖先那里继承过来的。”少年一本正经地说着些让人难以置信的话,“成人礼之后,我就会回到京都,继承神社,成为神主。已经被决定好了呢,我的人生。虽然我也挺喜欢那地方的,说是安静的、慢节奏的都对啦,看似很悠闲的生活,我也并不讨厌。但也只是不讨厌而已,谈不上喜欢吧。是因为被事先决定了吧?自己并没有参与选择,多少会有那么点不甘心。偶尔也希望会有其他的可能……”

“诶,等等,我好像听到不得了的事情,”银时一脸诧异的表情,“那个所谓带着印记出生是什么意思?”

“是一个火焰状的痕迹,先祖当年在降服狐妖时留下的伤痕。”

“降……服……?”

“啊,我们家世代是阴阳师。”

“哇……”

“不过那个伤痕一般人是看不见的,类似于灵体的东西。”

银时咽了咽口水,提起“灵”什么的他还是下意识地心头一颤。

“因为可能几百年都不一定有这样的后代出生,所以被看成是很重大的事件,”桂接着说,“而且,不仅是继承名字,听说连长相都非常相似。我见过祖先的画像,感觉确实挺像的。前辈说起的那个人,或许也是我们家的先人之一吧?”

不管怎么说,这有点儿太超乎常理了,银时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想了半天,他用一种近乎满不在乎的口气说道:“所以说,那又怎样呢?”

“啊?”

“被决定好的人生?哪有那种东西啊?要是有的话,我可是求之不得啊。很可惜,别人什么也决定不了。不要被表象迷惑了,也用不着把责任推给别人。看起来已经成形了,但仍有太多可以选择的空间,这才是人与人的不同之处。要不然,所有人的结局不都只有死亡一途吗?只想着这个的话,人生岂不是太无聊了?”

桂照样还是似懂非懂地听着。

“虽然不是太懂……”

“不懂才对,”银时说,“你还是个小屁孩吧?在这个年纪,什么人生大道理都不过是散发着酸臭味的一年前的年夜饭而已。”

“那不只是酸臭,根本是有毒吧?”

“将来就会懂的,会有人让你明白的。”

“有人?”

“嗯,反正不是我。”

银发武士大口吃着雪糕,他今天也未免吃太多甜食了,毕竟,这种悠闲的日子也实在是久违了。不,事实上,能称得上悠闲的日子,真的存在过吗?

“让人羡慕的家伙啊。”他默默感慨着,声音细不可闻。

 

他们在接近傍晚的时候来到了一座古宅前。围墙范围很大,想必是大户人家,大门关闭着,似乎已经没有住人了。

一株巨大的八重樱将繁茂的枝叶伸到了墙外,满树的樱花开得正盛。

“这里以前是阴阳师的家宅。”桂说,“听说在平安时代发生过一次雨涝,那时,这棵八重樱还未有如此规模,险些就被连日的雨水淹死,幸而得到一位从京都来的通灵师搭救,积蓄的雨水被抽干,樱花树上还搭起了遮雨棚。那位通灵师出身于八重家,是个有名的通灵家族。等天气放晴,八重樱又恢复生机之后,他就离开了这里,回到京都。”

银时抬头望着那棵已有千岁树龄的八重樱,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前辈听说过树灵吗?”

“诶……灵?”搞不懂,今天的话题好像都和灵体有关。

“这棵树上也栖息着树灵,当然是无害的,甚至可以说是守护灵一样的存在。不过到了江户时代,灵力似乎出现了异动。听闻树灵曾与八重有过约定,只可惜八重回到京都后身患重病,不久便去世了。想必是因为约定之人没有出现,所以灵想要脱离此地,前往对方的所在吧。但是,作为树灵,她是无法远离本体太久的。”

“本体是指……这棵树吗?”

“嗯,”桂点头,“于是,我的一位先人便让灵附身于自己,助她前往京都,了却心愿,而后树灵便返回到此,继续守护这地方。”

银时有一阵没吭声,接着突然问:“了却心愿是指……?”

“见到了。”

“见到了?”

“嗯。”

“怎么可能啊?不是说那人已经死了?”

“死后就不能相见吗?您相信这种事吗?”

“不如说这才是常识啊。”

“那么我又怎么会见到您呢?”

“……”

“以现在的年份来算,您应该早就不在了吧?”

“话是这么说……”

“当然了,您的情况有所不同,有点像是走错了路线。”桂说,“但是,那位八重先生是成为了不应存在之物。”

银时身上起了阵鸡皮疙瘩。

“执念留存了下来,变成了怨灵一般的存在,不过最后总算是化解了。”

樱花也到了凋落的时候,花瓣四处飞舞,连空气都被染上了颜色。

“那种事……”银时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喃喃着,“真的发生过吗?”

不可思议的事,有违常识的事,这些观念从他来到两百年后的世界开始就变得没有立场了,他又何必再执着于所谓的可能性呢?

这么想着,他也就无所谓了。

然后,又开始下雨了。

“糟糕,没带伞。”桂这么说着,头发已经被绵密的雨水打湿,像蒙上了一层雾。

“你家离这里不远吧。”银时向远处望了望。

“不不不,远着呢。”

“不远吧,跑几步就到了。”

“少说还有两三公里吧,一口气跑过去太勉强了吧。”

“没你想的那么远,”银时看着他,“还是说,你想继续在这阴森森的门口站着?”

其实要避雨的话,还是能想到办法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儿想跑,想跟着这个人跑回去。

“那就跑吧。”他说。

“跟紧了,我可不会等你。”武士说。

“可别小瞧人啊,”桂已经跑了起来,“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校队的运动健将哦。”

“啧。”银时不服气似的咂了咂嘴,跟了上去。

的确是三公里,毫无停顿地跑了三公里,倒在玄关上的时候,桂也不知道身上流的是汗多一点还是雨水多一点。

“所以说……你还不行啊!”用手撑着门框才勉强能站着的武士示威般说道。

桂没有回话,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等呼吸慢慢平复下来之后,他用手撑起身体,坐在玄关处,背靠着墙。

疲劳,但没有不适,感觉倒是爽快多了。

“你的衣服干了。”桂看了一眼阳台。

“诶?你洗了啊?”银时也同时看向了挂着那一整套战服的阳台,“干得真快呢。”

“因为洗衣机甩干了嘛。”

“哦哦。”虽然他并不知道洗衣机是什么。

洗完澡之后,桂又把武士先生借穿过的衣服扔进了洗衣机。

大概是太过疲劳了,他趴在床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银时又换回了他的战服,取回佩刀。

他学着桂的样子把衣服从洗衣机里取出来,然后晾到了阳台上。

桂睡着了。是啊,他睡着了。

银时关好门窗,帮他盖上了被子。

他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像是在告别。

他离开了那里,和来时一样,在一个下雨的傍晚。

 

 

白色的——乌鸦?

恢复意识后脑海里唯一仅存的一丝记忆居然是一只白色的鸟,该怎么说呢……脱线也该有个限度吧?

“这家伙净说些胡话呢。”

同伴们已经从最初的松了口气转变成现在一脸嫌弃的表情了。

“是真的啦,”神情恍惚的银时也不知自己为啥要解释,“感觉好像去了另一个世界。”

“三途河对面的世界吗?”已经有人开始发笑了。

说实话,一开始大家都以为白夜叉在关键一役身负重伤导致昏迷不醒,现在看来,他好像单纯只是因为做了个很长的白日梦而睡过头了。

有人递给他食物:“饿了吧?知不知道你昏睡了多久?”

“嗯……”他想了想,“大概……两百年?”

不用说,对方现在已经用看精神病人的眼光看着他了。

“咦?我为啥要说两百年?”

队士走到一边和传话人说:“就告诉桂先生,白夜叉已经归西了。”

“诶?这样真的好吗?”

“应该比知道他变成神经病了要好。”

银时费力地从地铺上爬了起来:“假发呢?怎么一直没见他?”

“啊,您真是睡糊涂了,”刚才那人回答他,“桂先生在另一边的战场啊。”

“哦……”他依旧恍惚,“说起来,我在那个世界好像也见到他了,记不太清楚了呢……”

谁也没空去理会他了。

他确信自己在昏睡期间进入到了另一世界,不过无法解释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经历,而与之相关的记忆也几乎都已经消失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它并非虚幻,只是尚未降临而已。它不会在此时此刻,降临于此地。但是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在他们所处的世界化为灰烬,当眼下的一切变成历史书里的一个小小段落,当他们都化作白骨,乃至连白骨都不复存在之时,那个世界便会出现。

一个更好的时代,一个他们所期待的世界。

那么,现在要做的便是结束这个坏时代吧。斩杀敌人,埋葬同伴,背负罪业,以至自身连同这恼人的世道一同灰飞烟灭,如果那样的时代确实会到来,一切也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他仍会动摇,仍会放弃,仍会被即将到来的现实击溃。但总有一天他还会想起来的,想起今日的美梦,想起存在于未来的崭新世界,想起手中所握的刀将要守护的一切,他会想起来的,终有那么一天。

 

 

就在开学前不久的某一天,桂从自己床上爬起,转头望见晾晒在阳台上的父亲的衬衫。

想不起来为何会挂在那里,心想或许是收拾房间时理出的脏衣服。

冰箱里的储备发生了一些变化,多了些甜食,还有一些用剩下的食材。

他是什么时候出去买的?昨天吗?他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前一天的所有记忆。

桌上的书被翻开过,位置稍稍有些变化,被翻开过的那页还有些按压的痕迹。

有什么人来过。不,应该说,他遇见过什么人了。样子已经想不起来,但这一事实本身他却记得。

印象中,他似乎度过了愉快的一天。可是,究竟做过些什么,又说了些什么,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起。

“会有人让你明白的。”

单就记得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明白什么?“有人”又是指谁呢?

他感到有些茫然,但并不困惑,亦不害怕。毫无来由地,他开始对即将到来的生活充满期待。

他的高中生涯,将在东京度过的最后三年,在这段时间里会发生些什么,他会遇到什么人,所有这一切似乎都变得豁然开朗了。

他正是抱着这种心情步入高中教室的,第一堂课的老师是个头顶白色卷毛、嘴里叼着棒棒糖的奇怪男人。

“那么,请假发同学来回答这个问题。”

哦,这么说来,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没叫对过他的名字。遇到了这种麻烦的家伙呢。

不过,也未必不是好事吧。

是被决定好的人生,还是不同于任何人的蓝图,就在前方等待着他的未来,现在才刚刚开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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