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 Tandy, little one. Dare to be strong and courageous. That is the road. Venture anything. Be brave enough to dare to be loved. Be something more than man or woman. Be Tandy.

【虫师】格之围


 

银古第一次来到这地方是在某一年的春天,他要赶往附近的镇上去打听一样东西,据说是住着虫的物件,但还从未见过。

 

“那么,该走哪条路呢?”他望着广阔的田野开始犯难。

 

这地方人烟稀少,继续走了几步之后,他才在一段田埂上看到抱着膝盖独自坐在那里的少女。她穿着墨绿色的布衫,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看起来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

 

“请问……”

 

银古的声音像是把她吓到了,她警觉地站了起来,远远看着他。

 

“不好意思,”银古语气中带着歉意,“请问,要去镇上的话,我该怎么走呢?”

 

少女始终沉默着,而后抬起手,指了指通往北方的大路。

 

“一直沿着这条路走吗?”

 

她又把手往西边移动了一下,然后放下手。

 

“沿着这路走到底,再往西拐吗?”

 

她点了点头。

 

“啊,谢……”

 

银古还未道完谢,那女孩已经转过身小步跑走了。

 

留在原地的银古琢磨着这孩子该不会是说不了话吧,但也没有再多想的时间,就那样沿着她所指的道路走了。

 

 

 

事实上银古的猜测是错的,那个名叫良子的女孩并不是哑巴。她急着跑开是因为见到有人正在往家里走去。

 

“良子,”母亲已经等候在门外,“秋山先生刚来,快过去吧。”

 

良子匆忙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裳,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向里屋

 

秋山先生正坐在檐廊上,他喜欢在那里听风铃的声音。

 

“您来了。”良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良子,”秋山转过头看着她,“过来坐下吧。”

 

她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家里唯一的帮佣端上了茶。

 

“我之前去了趟京都,”他说,“那地方很美,有机会的话,我想带你一起去。”

 

良子显得很高兴,她问他旅途中的见闻,通常来说,那是他们唯一能聊的话题。

 

这二人的婚约是自小订下的,各种缘由已经无从记起,只知道是祖辈的约定。

 

“我给你带了样东西。”秋山把一个木雕的盒子放在了良子面前,“打开看看吧。”

 

良子打开了木盒,那里面是一对水珠状的耳饰,通体翠绿,看起来是相当贵重的翡翠。

 

“谢谢,”她说,“我很喜欢。”

 

“你戴上一定很好看。”

 

这种氛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过去,良子觉得是可以毫无负担地和这个人相处的,但不知不觉地心情就变得有些微妙。不敢在他的面前多说话,不想表露过多的情绪,感到高兴的时候也必须矜持。这种谨小慎微的心情,总是想见对方却又不敢见的心情,大概也就是所谓的喜欢吧。

 

晚上她独自对着镜子查看自己的耳朵,很久以前那里就穿过耳洞,但因为长久不曾佩戴耳饰,洞眼几乎已经堵住了。她把翡翠耳坠的挂钩对准所剩无几的孔痕扎了下去,但没能成功。

 

最后,她叫来了帮佣的女儿,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名字叫玲。

 

“不行呢,”几次尝试之后,玲放下了手中的耳坠,“已经堵住了,得重新穿一次。”

 

良子摸了摸已经被扎得发红的耳朵。

 

“那就再穿一次吧。”

 

“会很痛哦,这会儿没有银针,只能用针线盒里的针了。”

 

“穿吧。”

 

玲取出针,在火上烤了烤,再用一团棉布垫在耳朵后面,针尖对准耳孔的痕迹刺了下去。

 

那种疼痛可真是叫人难忘,良子拼命忍耐着才没有大喊出来。

 

耳孔里穿着棉线,得一直等到伤口愈合才能取下再换上耳饰,但是良子已经等不了了。

 

第二天,她就换上了秋山送的耳坠,在家门外的山丘上等着他。

 

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良子认得那是秋山家的马车,但不是平时出行用的车,而是出远门才会使用的马车。

 

马车停下后,秋山从车里走了出来,良子默默地看着他,一直到他走到面前。

 

“抱歉,良子,”秋山一脸歉意地说,“分店出了些事,我得马上赶去,今天不能陪你了。”

 

因为是早春,风仍然很冷,良子控制不住地直起鸡皮疙瘩,但不管怎么说这种冷到骨头里的感觉还是很奇怪的。

 

“五天后我就会回来,”秋山解释着,“不会很久的。”

 

良子非常失望,这一点从她的脸上就能一览无余。

 

“您总是这样,”她说话的时候一直低垂着眼睛,“您总是让我等,说是三天,就会变成五天,五天又变成十天,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可是不到两天您又要走了。”

 

这是良子头一回如此明确地向他抱怨,就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仍然在内心驳斥着自己,认为自己不应该为这种无奈之举而动怒。

 

“良子,”秋山说,“我希望你能谅解,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些事是不可避免的,但以后就会好的,我们会有很多的时间在一起,请相信我。”

 

他说得很有耐心,他总是很有耐心的,这是良子喜欢的地方,也是令她厌烦的地方,因为每当这时候,她的一切情绪、她所有的抱怨都变成无理取闹了,她变得什么也说不出,她会被击败,被打倒,会落荒而逃。

 

“对,”她说,“您总是对的。”

 

她向他告别,独自走回了家中。她甚至忘记问他是否注意到戴在她耳上的那对翡翠,还有那双仍然灼烧般疼痛的红肿的耳朵。

 

 

 

“我想成为更好的人。”她对着面前那个与自己有着同样容貌的人说,“想变得更加温柔,更加通情达理,能体谅他,不生他的气。”

 

那个人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对她微笑。

 

“想变得更加讨人喜欢,想变得开朗,”她说,“想变成心胸宽广的人,对一切小事从不计较,想变成……变成他所喜欢的样子。”

 

那个人坐到她身边,靠着她,在她的耳边低语了什么。

 

良子低下头,闭上了眼睛。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使劲摇了摇头,而那个人就消失不见了。

 

 

 

秋山离开已经半个月了,虽然每次都会推迟归期,但像这次的情形却从未出现过。

 

良子找人给那边捎过信,但一直没有回应。

 

就在这个时候,秋山家的大夫人突然造访,这让良子更加忧虑起来。秋山虽然是家中的长子,但却是侧室所生,大夫人一向对他管教严苛,就算是平日并无往来的良子也惮于她的威严。

 

她单独去见了良子的母亲,而一直心神不宁的良子则偷偷在门外听她们的谈话。

 

“我知道您一直很喜欢青浦家的小姐,”她听到母亲这样说道,“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秋山和良子有婚约在先。”

 

“瞧您说的,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会毁约的人吗?”大夫人说话虽然是用的敬语,但仍然气势逼人,“不过话说回来,像我们家秋山这样的出身,往后自然不会只有一房妻室。”

 

“您可真会说笑,青浦家的小姐总不见得要给别人做填房吧?还是说……”良子的母亲停顿了一下,“还是说,您想让我们家良子做侧室?”

 

“不管是正室还是侧室,我们都不会亏待良子的。”大夫人回答道,“毕竟是上一辈的约定,现在境遇都有所不同,我想您应该能理解。”

 

良子的母亲停顿了一下,两眼看着桌上的茶杯,不经意地笑了笑。

 

“是呀,以您现在的境遇,能事先和我这个乡下人打声招呼就实在是难得了,”她说,“但不管境遇如何,有一点是不会变的。我家孩子是绝不会给别人做妾室的,即便孤身到老也不会做妾的,绝不。”

 

大夫人没有料到会遭遇这般反诘,意外之余,更是心生愠怒。

 

“您这是什么态度?我本来还好声好气地和您谈……”

 

“您并不是想和我谈,而是给我传达您的意思吧?不管怎样,希望您理解,除了做妾室这一点我无法认同外,其他事都应该由孩子们自己决定。”

 

“您说什么?这种事您让孩子自己决定?”大夫人的脸上现在只剩下惊讶了。

 

“说起来,秋山这孩子也真不懂事,”良子母亲依然面不改色,“怎么不自己过来和我说,还要劳烦您专程跑一趟?”

 

“哼,”对方冷哼了一声,“秋山今天刚回来,总该让他先喘口气,老爷还等着他交代店里的事。”

 

“原来如此,他已经回来了啊……”她若有所思,“那我就更不能久留您了,二位多日不见想必有很多话要聊。”

 

谈话陷入了僵局,而这会儿,良子已经自顾自跑了出去。

 

她奔向了通往北方的大路,从那里一直到头,再往西行,就能到达镇上,到达秋山先生的府上了。

 

她跑得太急,连木屐都掉落了,还有天上落下来的那些雨水,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等她跑到半路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整个儿被淋湿了。

 

秋山先生已经回来了,可是他没去见良子,到良子家去的是大夫人,那么大夫人所传达的想必正是秋山的意思吧。

 

想到这里,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眼前那座府邸的大门只有几步之遥了,可是这个时候,她没有勇气再往前了。她在做什么呀?淋成这副狼狈的样子去见秋山?他会怎么想呢?如果是已经决定的事,又怎么会因为她这愚蠢的举动而有所改变呢?

 

她低下头,转过身去。她的步子不再那么急了,她可以慢慢地走回去,慢慢地,在这场雨里好好想一想。

 

当她回到家里,一身的雨水把地板弄湿的时候,家里人都吓了一跳。

 

那之后她就开始发烧了,昏睡期间,她似乎说了些梦话,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语言,仿佛在同另一个世界的人说话似的。

 

秋山在深夜时分赶来了,他没有立刻见到良子,而是被良子的母亲给拦下了。

 

“抱歉,这么晚来打扰,”秋山说话时还有些气喘吁吁,“良子她……还好吗?”

 

母亲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让他在客室坐了下来。

 

“你离开几天了?”她问。

 

秋山愣了愣神,有些犹豫地回答道:“大约有半个月了。”

 

“良子给你写过信,你收到了吗?”

 

“啊……”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是有人说过有我的信,但是……因为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实在抽不开身……”

 

“是吗,你没有看到啊?”

 

“抱歉……”

 

“你没有必要道歉,”她说,“这是人之常情。你没有去看信,是因为根本没想到她会给你写信,你并没有想起过她吧?”

 

“不,不是这样的!”

 

“今天令堂已经来过了,她向我传达了你的意思。”

 

“我?”

 

“比起我们家良子,还有更适合你的人吧?”

 

“您这是什么意思?”

 

“秋山,你对青浦家的小姐是怎么看的呢?”

 

“青浦?”秋山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说到她?”

 

“你不知道吗?令堂似乎对更中意那家的小姐呢。”

 

“母亲大人那样说了吗?”秋山皱起了眉头,“请您不要误会,我对青浦从未有过那种意思,那只是母亲大人一厢情愿罢了。”

 

“是吗……”良子母亲若有所思,“那么,对于良子,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呢?”

 

秋山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我要娶的是良子,只有她一个,不会有其他人,现在、将来都不会有。”

 

他的声音消失了一会儿,良子的母亲才又开口道:“这些话请你也如实说给良子听吧。”

 

 

 

良子在第二天早上醒了过来,那时候秋山正坐在她旁边,带着一脸难以形容的表情看着她。他在想什么呢?他发现了什么吗?如果是在过去,良子一定会满脑子疑问,可是这次她没有任何疑惑,也没有一点迟疑。

 

她起身,对秋山微笑着。

 

这个笑容让秋山感到很陌生,它看起来像是任何一个温柔女性所能展现的最体贴的笑容,可是这笑容无论如何都与良子不太相合。

 

“良子,”他稍有些木讷地说道,“抱歉,那么晚才回来。”

 

“您没有必要道歉啊,”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诚恳,“一定遇到麻烦事了吧?您很辛苦吧?”

 

在以往任何时候,良子若是表现得如此善解人意的话,秋山大概都会倍感欣慰,但现在他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翠绿的坠子反射出一道光线,秋山注意到了它们。

 

“你戴上了。”

 

“您出门那天,我就戴上了。”

 

秋山把手伸到了坠子上,慢慢地碰触到她的脸。

 

“对不起,良子,对不起……”

 

 

 

二 

 

大约是在三年之后,银古第二次来到这个镇上。

 

走进珠宝店的门,还是三年前那位店家,他一眼就认出了银古。

 

“您又来了啊?”

 

“啊呀,您还记得我啊?”

 

“邻村发生的怪事,是你给解决的吧?”店主说,“那里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太阳呢。之前经过的时候看到你了,觉得很面熟,后来终于给想起来了。”

 

“邻村吗?我确实是从那里来的,刚好路过这里。”

 

“你还在找那个东西吗?”

 

“啊。”

 

“你来向我打听之前很久,那副翡翠就被一个京都的商人买走了。”他说,“可能已经转手给别人了吧。”

 

“或许吧。”

 

“那东西有什么特别的吗?也和那些怪事有关系?”

 

“不,那是另一回事。”银古想了想,“不过大概也差不多。”

 

店主感到有些困惑,但又转而说道:“其实之前我似乎看到过一对差不多的,因为我那时才接管店子不久,对那个坠子印象不是很深。但看起来确实很像。”

 

“哦?您在哪儿见到的?”

 

“是秋山老爷家的夫人,我看她好像戴着那么一对。有时她会来附近置办首饰和布匹,我想她今天也会去隔壁布庄的。”

 

“是吗?”

 

“对呀,最近她一直在为老爷的婚事操办呢。”

 

“婚事?”

 

店主放低了声音:“二房啦,好像是因为良子她三年来一直无所出,老爷家里就催着要纳妾。”

 

“她叫良子吗?”

 

“嗯,是个好女人啊。不管是哪个女人,碰到丈夫要纳妾这种事,心里总是不高兴的吧?她还帮着忙前忙后。虽说那样的大户人家纳个妾也没什么奇怪的,但是大家心里都挺为良子不平的。”

 

“看起来她人缘很好呢。”

 

“可不是吗,那么好的女人,”他感叹着,像是陷入了沉思,“她对每个人都很好呢。”

 

“每个人……吗……”银古不露声色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啊,她来了!”店主指着门外一位穿粉色和服的少妇说,“就是她。”

 

银古转过头,看到那位面露微笑、步态优雅的妇人正往旁边的店铺走去。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对耳饰,而后才注意到她的容貌。

 

“是她……”他不觉低吟了一声。

 

三年前为他指路的少女如今已嫁为人妇,这种改变过于彻底,已不仅仅局限于身份的转变,而更多的是一种从内部生发出的变异,一种人格上的改变。

 

“她丈夫是商人吗?”他问店家。

 

“对,他们家是这里有名的富商,”他回答,“在镇上也有铺子,就在这条街上。”

 

“他本人在吗?”

 

“最近因为婚事倒是都在本家,这会儿应该是在店子里。”

 

银古询问了店铺的地址,独自一人寻找了过去。

 

那个被店家称作“秋山老爷”的男人其实还很年轻,看起来只比良子年长五六岁。

 

“听说您找我?”从里屋走出的秋山看着店里这男人陌生的面孔,显得有些困惑。

 

“您夫人是叫良子吗?”

 

“……”像是被银古直截了当的提问给震住了,秋山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您认识良子?”

 

“嘛,算不上认识吧,”他想了想说,“她帮过我的忙。”

 

“哦,是这样啊,”秋山松了口气,“这也不奇怪呢,受到过良子帮助的人可不少,这一带的人都知道她。”

 

“是吗?”银古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尊夫人从以前就是这样的人吗?”

 

“嗯?”对方不解地回问,“您是指?”

 

“就是说,她从很久以前……从小……她生来就是这样吗?待人有礼,举止亲切,乐于助人,讨人喜欢?”

 

秋山愣愣地与他对视许久,而后自嘲似的笑了起来:“哎呀,您这样夸奖她,难道是在讨好我吗?”

 

银古也笑了:“她的确受人爱戴啊,这附近的店家都对她格外热情呢。”

 

“的确如此……”秋山慢慢收住了笑容,像是陷入到沉思中,“不过她也并非生来就是如此。良子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她是个非常好的姑娘……但是,该怎么说呢?人的好也是各种各样的吧?有那种非常安静的,不为人所知的好。那时的良子就是这样的吧?并不善于表达,也不那么合群,总是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是,我知道的,她是个好女人,这一点我可是很清楚的哦。”

 

他说的仿佛比银古期待中的还要详细,但不管怎么说,虫师先生还是非常想听听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秋山认真地回忆着,“大概是在过门之后吧,她变得更加通情达理,更懂得为别人着想,也更加善于表达自己的好意了。是因为成熟了吧?人总是会成长的,我想她就是这样,成长为了非常出色的女性。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她。”

 

“但还是无法令您满意吧?”

 

“我?”

 

“听说您又有喜事临门了。”

 

“啊……”男人显得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实话说,那并非我本意,可是男人嘛,从来都不是为自己而活的,不是吗?”

 

银古不置可否。

 

“您意外地很健谈嘛,”他笑笑说,“不过,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您也许一下子不大好接受,还希望您能耐心回答我几个问题。”

 

秋山没有立即回话,他感到比之前更大的困惑。

 

“您夫人是不是有一对翡翠耳坠?”

 

“啊……是的,”他说,“是我送给她的。”

 

“您是从哪里得到的呢?”

 

秋山回忆了一下说:“是一位京都的商人卖给我的。”

 

“哦……”银古摸了摸下巴。

 

“那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算是吧。”

 

“真的?”他有些诧异,“该不会是什么赃物吧?”

 

“不不,倒不是那种问题。”银古想着该如何向他解释,“事实上,那里面应该是住着叫做虫的东西。”

 

“虫?”听到这里秋山脑中想到的是类似琥珀的化石,但银古很快否定了他的想法。

 

“并非一般肉眼所能看见的虫子,”他说,“算不上是动物,也并不是植物,是最接近生命本源的东西,大概类似于灵体般的存在吧。”

 

灵体这个词倒是让秋山吓了一跳,在这个世道上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迷信,灵这东西总归是让人毛骨悚然的。

 

银古看他脸色有些不大好,就连陆续来到店内的几位客人也没有注意到。

 

“需要换个地方吗?”他问。

 

秋山这才回神看了一眼四周,也觉得这地方人多嘴杂,实在不适合谈论眼下的话题。

 

他干脆将银古邀请到了家中,特意避开了刚好出门在外的良子。

 

“那个灵……不对,虫……”在只有两人的会客室内,秋山有些急迫地问道,“它会对良子做什么吗?”

 

“恐怕已经做了什么了。”银古直言,“这种虫名为格,以吸食人的精神力为生,会在数年的时光中耗尽宿主的生命,时间长短有所不同,但最多不会超过十年。”

 

秋山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他的样子看起来非常不安,或许是在后悔吧。

 

“三年……”他说,“已经三年了,那对翡翠是我三年前送给她的,从那时候起她就一直戴着了。”

 

“三年吗,”银古若有所思,“三年前我也来过这个地方,还遇到过她,不过那时她还没有戴着那对翡翠。真是不巧啊。”

 

“那现在该怎么做呢?”秋山的声音变得急躁起来。

 

“格是一种狡猾的虫,我想先观察一下您夫人的近况,之后再做决定。”

 

“需要多久呢?不是说它会消耗生命吗?不是说最多只有十年的时间吗?”

 

“请您先冷静一下,”银古说,“格并不只是单纯地进食而已,它能改变宿主的意志,以此创造出拟态,这种拟态并非独立存在的个体,而是依附于宿主的全新的人格。这就是它被称为‘格’的原因。”

 

秋山有些听糊涂了,这些超越常理的字眼对他来说太过陌生。

 

在仔细捉摸了许久之后,他才隐约领会了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现在的良子……并不是真正的她?”

 

银古思索着,慢慢回答道:“至少不全是。”

 

秋山哑然,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哎呀,说了半天,都忘了自报家门了,”银古突然说道,“我叫银古,请多关照。”

 

“啊……”秋山回神应道,“叫我秋山就可以了。”

 

在等待良子归来的时间里,秋山一直神不守舍,虽然银古后来又和他解释了有关于虫的事,还提到了邻村那桩奇怪的日蚀事件,但他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

 

接近傍晚的时候,良子回到了家中。看到秋山主动迎出来的时候,她还有些讶异。

 

“啊呀,您今天已经在家了?”

 

“嗯,有位朋友过来,”他指了指银古,“我在京都做生意时认识的银古先生。”

 

良子微微低头行了礼,向他打了招呼:“您好。”

 

银古简单地回礼,暂时没有继续同她对话。

 

日落时分,他在后院里看到了正在修剪植株的良子。

 

“这些月季长得不错呢。”他走过去说道。

 

良子回过身来:“是银古先生啊。”

 

“看来夫人对园艺很在行呢。”

 

“您叫我良子就行了,”她回答说,“园艺嘛,我可是一点也不擅长呢,最近向园丁讨教了一番,想试着种些月季,可是好像失败了呢。”

 

良子无意识地摆弄着枝干上几片干枯的叶子,似乎感到很惋惜。

 

“一开始的话总会经历失败的,就算是经验丰富的园丁也有种不活的植物,”银古看着枝头上已经盛开的几朵月季花,“不是还有开得正盛的吗。”

 

像是得到了宽慰一般,良子微笑了起来,但同时又像是在思考着些什么似的。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银古说,“我们之前见过一面。”

 

“诶?是吗?”良子好奇地看着他,“怪不得我总觉得您有些面善。”

 

“三年前我到过这里,那时你为我指过路。”

 

“啊……”良子恍悟,“我想起来了,是有那么回事。”

 

银古嘴里一直叼着烟,但似乎只是让它燃烧而已,烟缓缓上升,飘散开来,像在驱逐着什么东西。

 

“您的样子倒是没什么改变。”良子看着他说。

 

“是吗?”

 

“我改变了不少吧?”

 

银古打量了她一番:“多少有点儿吧。”

 

良子笑了笑:“秋山先生管这叫成长。”

 

“成长么……”对方若有所思,“从社交上来说大概是这样吧,那时你可一句话都没有讲啊。”

 

“那可真是失礼了。”

 

 

 

秋山再度与银古会面是在第二天午间,那时他本是要休息的。

 

“记忆并没有偏差,”银古如此判断,“看来格并没有干扰到她的记忆。”

 

“那……说明了什么?”

 

“记忆没有偏差,只是个性与态度发生了变化,意识本身应该是清楚的。这么说来,很有可能她是自愿发生这种改变的。”

 

秋山皱起了眉头:“那是什么意思?只是自愿转变了自己?那单纯只是成长吧?和虫又有什么关系呢?”

 

“成长啊?”银古玩味着这个词,“这可说不准。”

 

“我不太明白。”

 

“有转变的意愿,但凭自己的力量无法做到,于是求助于寄生在自己体内的虫,简单来说就是这么回事。”

 

“求助?”秋山一脸的困惑,“她被迷惑了吗?明知道体内寄居着奇怪的东西却还要求助于它?说到底,究竟是为什么要改变?为什么……非改变不可呢?”

 

“为什么吗……”银古仿佛也在思索着,“大概是为了被认同吧。”

 

“你说……认同?”

 

“为了被认同,被接受,被喜爱,为了不被抛弃,于是转变成能够讨对方喜欢的样子。我想,大概就是这样吧。”

 

到这一刻,秋山似乎终于恍然大悟。他握紧拳头,又松开,变得有些坐立不安。

 

“为了……我吗?”他自语般喃喃着。

 

接着,他猛地击打了一下桌子,情绪变得有些激动。

 

“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从未期望她改变,从未这样要求过她!”

 

银古没有说话,可他那双看起来有些冷漠的毫无情绪的眼睛却像是在问着:

 

是吗?你真的没有如此期待过吗?

 

 

 

三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银古在路上等到了从街市上归来的良子。

 

她停下了脚步,看到银古背着旅行箱,便问他:“银古先生要走了吗?”

 

“差不多了吧。”他回答。

 

“秋山他不送您吗?”

 

“他还没回来,”银古说,“随他去吧,我也不太喜欢告别。”

 

良子似乎还是觉得有些不妥:“那我送您吧。”

 

银古看了一下天色:“已经晚了。”

 

“没关系,”她也同样望着太阳下落的地方,“我送您吧,就像当初为您指路一样。”

 

他们很快走到了村落附近,在绿树掩映的山道上,银古取道走向了林子的深处。

 

“您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呢?”良子问,“要走那么偏僻的路?”

 

“你害怕了吗?”

 

“害怕?为什么?”

 

银古在一个岩洞口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已经是晚上了,这样和一个男人走在偏僻的山林里,你就不会害怕吗?”

 

“您说的对,是有些不妥。”

 

“之前没有意识到吗?是因为习惯了吧?”

 

“习惯……”

 

“习惯于接纳一切,被一切所接纳。”

 

良子没有回答,她沉默地站在原地,直到天气发生了变化。

 

“下雨了。”她下意识地用手接着降落的雨水。

 

银古从旅行箱里取出了生火照明的工具,在岩洞里生起了火。

 

“暂时在这里躲避一下吧。”

 

良子走到火堆旁,这些火焰看起来有些不同,像是萤火虫的光一样,但又更为明亮,更为温暖。

 

“您就是他们所说的虫师吧?”

 

“他们?”

 

“那些村人,说是赶走了遮蔽太阳的怪物,”良子说,“听起来真了不起啊,驱散黑暗,重现光明,像救世主一样。”

 

银古默默听着,往火堆里添加着燃料。

 

“哪里有什么救世主呢。”他像是自语一般,“需要被拯救的话,就说明已经被伤害了,而能伤害到人的往往不是那些虫,恰是人本身。”

 

“是吗……”良子若有所思,“那您怎么看我呢?”

 

“你是指哪一个你呢?”

 

这问题听起来有些奇怪,可是对方并没有感到意外,她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说来有些好笑吧?名为良子的女人究竟在哪里呢?是躲藏在假象之后彻底沉睡着,还是完全融入到全新的人格里,成为了另一个自己呢?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真实的自己又是何种样子呢?恐怕没几个人清楚吧。人要认清自己,可比认清别人还要难啊。”

 

“您和我过去遇到的虫师不太一样呢。一般来说,我们不可能有这样对话的机会吧?”

 

“也有人这么说过,说我带回去的故事和以往记载的那些不太一样。”

 

“您希望把良子变回从前的样子吗?”

 

“虽然那么想过,但我觉得,不太可能了吧。”

 

“为什么您会那么认为呢?”

 

“改变是她自身的意愿,她应该是有意识地配合着现在的人格,如果把你驱逐出去,她恐怕很难再形成自己的人格。即便可以,或许也要过很久。”

 

“那么,你要放任这样不管吗?”

 

“在那之前,我想听听她自己的愿望。”

 

“你明知道她不可能出来和你说话。”

 

“她不是一直在和我对话吗?我们之间的对话,她确实完全没有参与吗?你又真的是完全不同于她的吗?她的意志没有在影响着你吗?”

 

“你说的不错,或许只有你看到了这一点,没有宿主的话,格自己是不可能形成人格的。正因为如此,那些故事里所记载的格是会夺走宿主生命的存在。而事实上只是人自己太过软弱罢了,他们将自身摒弃,完全依赖于格,将自我给消灭了。即便没有我,他们自身也早已不存在了。他们早已死去了,只是人们,连同他们自己都没有发现而已。”

 

银古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问道:“那么,她还没有完全摒弃自我吧?”

 

“也许吧,”她回答,“所以即便到现在,仍然能感觉到迷茫和痛苦。这些情绪原本早就已经消失了,或者说,正是为了躲避这些才会依赖于格。但是自从您来到这里之后,它们好像又出现了。恐怕是您让她意识到了自身的存在吧。”

 

虫师取出了光酒,将这些发出荧光的酒液洒落在良子的周围。

 

绿色的翡翠开始发出微弱的光亮,但这些光是常人所不能见的。

 

“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银古这样说道,“如果对方拒绝的话,格会侵占宿主的意识吗?”

 

“答案想必您已经猜到了吧?”

 

“是吗,果然是这样啊。”

 

女人抬起手,放到了佩戴着的翡翠耳坠上。

 

“已经和血肉连在一起了呢。”她用力拉扯着钩环,却无法将耳饰脱出来。

 

“如果不下定决心的话,看来是不行的。”银古断言道。

 

“这让我想起了三年前,”女人说道,“那时耳孔已经堵住,为了戴上它,良子忍痛又重穿了一次。戴上的时候伤口还没有愈合,时间长了,都已经和耳饰连在一起了。”

 

银古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看着那双仍在用力的手。

 

“痛苦戴上的枷锁,也必须痛苦地卸下吗。”

 

话语落下的时候,钩环终于被拽了下来,周围的耳垂被撕破了,血液不停地往下流着。

 

随着血液一同流出的还有一股泛着荧光的洪流,它在良子的周围翻涌着,将她整个包围。

 

然后,慢慢地,这道洪流像散落的流星群一样沉淀下来,完全地从良子的身上抽离开去。

 

而良子就像被抽空了灵魂了一般,意识全无地倒了下去。

 

银古上前扶住了她,与此同时,那道洪流已经变作一个仿佛随时都会飘散的影像,有着和良子一样的脸孔和身形。

 

那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影子最后看了银古和良子一眼,缓缓走出了岩洞。

 

“良子!”早已在岩洞外等着的秋山突然喊了出来。

 

那个影子无意识地停了下来。

 

秋山看着那个背影,那个不真实的如同空气一般的身影,无法移开视线。

 

可是直到最后,那个“人”也没有转过身来看他一眼。

 

格消失了。

 

而最后远去的那个影子也许并非虫本身,而是带着宿主的一部分,将原本属于她的一些东西也带走了。

 

也许,格正是这样收集着人类的意志,不断地在宿主身上创造着新的人格。

 

在那之前的格被过去的虫师封印在翡翠中,似乎它们很喜欢这种冰冷翠绿的石头,但是对于人类那温暖鲜红的血液,它们似乎更无法抗拒。

 

银古没有将格再次封印,因为他很清楚,没有一种虫是可以被完全束缚的。总有一天,它们还将现世,而它们所带来的,也许并非全是坏事。

 

 

 

四 

 

良子已经沉睡了三天,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

 

银古先生离开这里的时候也无法说出她是否能够再次苏醒,又或是在何时能够醒来。

 

良子的母亲一大早就来到了秋山府上,将一封信交给了他。

 

“这是?”

 

“休书。”

 

“休书?”秋山一脸惊讶地看着她,“您这是什么意思?”

 

“良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要你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你也喜事将近了,家里有个病人总不好。我想把良子接回家去,这封休书你可以留着,要是等不下去了,随时可以派人送来。”

 

“为什么?为什么非这样做不可?”秋山握紧了拳头,极力压抑着情绪,“我做错了什么吗?我对她不够好吗?”

 

“你对她很好,秋山,你是个好男人,是良子配不上你。这么些年也没能给你生育孩子,现在又变成这样。实在是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

 

“添麻烦?您这样说未免也太见外了。”

 

“说实话,你母亲早就看不下去了吧?良子现在已经成了负担,这个家里的人会怎么看她呢?为了良子,也是为了你好,就让我带她回去吧。”

 

秋山沉默了很久,他从未感到如此混乱,两种相互矛盾的意志同时在头脑里争论着,连他自己都无法搞清楚究竟哪一种意愿更为强烈。

 

对良子来说,怎样做更好呢?对他来说,还有更好的结果吗?

 

午后,秋山将良子抱进了马车。

 

临别的时候,他对仍然不省人事的良子说:“我会来看你的。我每天都来看你。”

 

良子当然听不到,但如果她能听到的话,大约也是不会相信的吧。

 

三年的时光并未给这个家带来多大的变化,只是年幼的弟弟又长高了不少。

 

“姐姐?”他好奇地望着沉睡中的良子,“她怎么了?”

 

“姐姐睡着了,”母亲回答,“可能要睡好一阵子。”

 

“姐夫呢?”

 

“他暂时不会过来了。”

 

男孩似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阿叶。”母亲唤了他的名字。

 

“嗯?”

 

“不要辜负女人哦。”

 

阿叶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姐姐那张熟睡的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数月之后,良子恢复了意识。她变得消瘦了,脸色也十分苍白。

 

虽然已经苏醒,但良子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秋山有时候会过来看她,他们一起坐在檐廊上,听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有一天,良子独自走出了屋子。

 

她朝着广袤无边的原野越走越远,一直到最后,彻底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从那之后的很多年里,人们没有再见过她。

 

 

 

五 

 

在这片远离尘嚣的旷野之上,淡幽像以往一样听着虫师先生带来的新故事。

 

“在那之前,对于格的了解完全来自于你记录的那些卷宗。”

 

“但是,你带来的故事和那些又不一样呢。”

 

“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原本就少之又少吧。”

 

淡幽安静地思索着,似乎还在回味刚刚听到的故事。

 

“格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呢?”她说,“人之格是与生俱来的吗?还是,人们创造了格,又将自己藏了进去呢?什么样的人,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具备怎样的个性,人们似乎都已经分门别类了。但是这样就好了吗?真正的自己又是什么样子呢?还能再找到吗?总是不免让人有这样的好奇呢。”

 

银古抬头望着晦暗不明的天空,嘴边的烟雾缓缓上升着。

 

“谁知道呢,”他说,“人有太多想不明白的问题。想不明白的话,就不要去想了。”

 

 

 

某次拜访化野的时候,医生兴冲冲地招呼虫师先生进屋。

 

“银古,你来得正好!”他取出一个盒子,打开盒盖,“这是我前不久从一个路过的旅人那里买到的。是一对翡翠,她说这里有虫,你看是真的吗?”

 

“哦?”银古看着眼前这对似曾相识的耳饰,脸上的表情有点微妙,“给你这个的人,长什么样?”

 

“诶?啊,是个女人,好像也是虫师,”化野回忆着,“说起来,虫师中也有女人吗?”

 

银古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对翡翠,就这么一直沉默了好久。

 

“啊,有,”最后他说,“当然有了。”

 

 

 

六 

 

银古也记不清是事隔几年之后又来到了这个镇上,是有意还是无意呢?这也是个让人想不明白的问题。

 

他决定顺道去拜访一下秋山。

 

重新见面时,这个男人看起来竟然有些形容憔悴,他还没来得及问起良子的事,秋山已经先一步抢了上去:“良子……良子她不见了。”

 

“不见了?”

 

“她之后醒了,可是一直不说话,我本来每天都去看她,但那一天去得晚了,他们说她趁人不注意走出屋子了,之后就一直找不到她。”

 

“你去看她?”银古问。

 

“啊……”秋山这才想起来,“她母亲把她接走了。”

 

“哦……”

 

身后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一个年轻女人正抱着孩子站在门外,试图哄他别再哭闹。

 

“青浦,”秋山对女人说道,“带孩子到屋里去。”

 

女人看了他们一眼,应允走了。

 

“我四处派人找她,”秋山立刻又回到之前的话题,“可是怎么也找不到。您还在四处游历吗?有见过她吗?听说过她的消息吗?”

 

银古摇了摇头:“我本来就是顺道路过这里,想来看看她的近况。没想到……”

 

秋山不无失望地低下了头。

 

“如果您还在外走动的话,劳烦您帮我打听一下她的消息。我真的很担心她,拜托了。”

 

有那么一刻,银古想把化野遇到女虫师的事情告诉他,但是最后他还是没能说出来,毕竟,即便如此也无法确定她的下落吧。

 

“我会的。”

 

他留下这句唯一的回应,就从那里离开了。

 

这和他第一次来这里时是同一个季节,稍微还有些寒意的早春,但能够感觉到万物已经开始生长了。

 

他走在田间的道路上,在离开民屋很远的地方,见到了那个女人的身影。

 

她带着遮阳的宽檐帽,纱帘挽了起来,以便她能够望到远处那一间熟悉的民宅。

 

“请问……”银古像很久以前那样开口道。

 

女人转过脸来,她的皮肤晒黑了,但是眼神明亮,仿佛全身上下都充满了生机。

 

“我要离开这个村镇,该怎么走呢?”他继续问了下去。

 

良子看着他,微笑了起来。

 

“让我来给您带路吧。”

 

她走到了他的前面,指引他迈开了脚步。

 

尽管风还十分寒冷,可是不知为什么,大概是因为那被晒黑的皮肤吧,她的周身涌动着太阳的温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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