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 Tandy, little one. Dare to be strong and courageous. That is the road. Venture anything. Be brave enough to dare to be loved. Be something more than man or woman. Be Tandy.

《摘星》第一章 梦晓

*主cp薛晓,副cp曦瑶,全员出没,原作向,已完结HE,请放心食用。

序章

蓝曦臣在漆黑的山道上追了几里地,到现在连对方是人是鬼也未可知。离上一回来到广陵已过去十三载,自那年封棺大典之后,他便没有再踏足此地。仿佛冥冥中早有注定,他从清河聂家离开,却并未立即返回姑苏,而是转道去了广陵。

要问为何,他也说不清。或许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去那片墓地看看。毕竟是葬着义兄义弟之处,这么多年来,他也不曾前往祭拜,委实有些说不过去。可终究还是没有那个勇气,又或者,他实在是不知道该以何种立场、何种姿态去面对二人。

双脚一踏上这片土地,当日的情景便如潮水般袭来。那一剑贯穿金光瑶时,他是如何看着自己,又是如何在被拉入棺木之际将他远远推开,被义兄一手掐断颈项,落入棺中。一切都历历在目。

直到现在,他也不愿相信是聂怀桑骗了他。可不管他愿不愿信,事实都无法改变。他知道,他被骗了。一念之差,一瞬之间。刀光剑影,无非如此。人一旦手握武器,取人性命就变得轻而易举。人命也就更加显得轻贱而脆弱不堪。

打那以后,蓝曦臣便封了佩剑。身上唯一可以御敌的东西,就只一把玉箫“裂冰”,别无其他。

是夜,他只身前往墓地,还未至墓穴,就见守墓者横七竖八倒了一片。他立即冲进墓室,如他所料,棺盖已开,棺内空空如也。

他转身出墓,只见一道黑影闪过。他迅速追去,在深林中紧紧追赶,一直追至绝壁之处,那身影终于停下。

蓝曦臣这才得以看清那个背影,他当然不会认错,即便没有了乌纱,任凭一头乱发披散,可那身形,那一身金星雪浪家纹袍,他又怎会认不出?

那人突然转过身来,惨白的脸上一双白眼,看不到瞳仁。

“阿瑶!”蓝曦臣几乎是失声喊了出来。

尽管他知道,此时的金光瑶已然是一具受人操控的凶尸,根本不可能认出他来。

金光瑶手持“恨生”向他刺去,蓝曦臣堪堪躲过。他当然知道,金光瑶此时既无意识,也无知觉,即便被击中也不会有任何痛苦。可他还是不敢下重手,只是被动地躲避,想寻找机会解除控制。

那日,金光瑶被斩下右腕,棺内的尸身并不完整。棺盖自然无法再开启,他们便将手腕同葬于墓室之中,以防生乱。

蓝曦臣细细留意了一下,金光瑶持剑的右手是刚刚缝上去的,操控者应当还未走远。可他现在全然无暇追击,金光瑶被下了指令要与他缠斗,恐怕一时半会脱不开身。

忽然,他听到一声轻微的脆响,像是极小的铃铛碰撞在一起的声音。蓝曦臣不觉一阵停顿,而金光瑶却趁此空隙再次举剑向他,只是,眼看剑首已碰到胸前,他的手却悬在半空,无法再动作。

蓝曦臣呆呆地看着他,他看到那只持剑的手在颤抖,那张本该如死灰一般的脸上却现出痛苦的表情。

他认出来了吗?只凭着气息就认出了蓝曦臣?即便被控制着,却靠着残存的一点意识对抗着指令?

蓝曦臣当即冲到他身后,双手抚上他的头侧,将两枚刺颅钉拔出。那刺颅钉的末端悬着极小的铃铛,像是女子用的发簪。

金光瑶那两颗乌黑的眼仁终于落下,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如生前,只是那双眼里已经没有了神采。

蓝曦臣抱住他倒落下来的身体,又唤了他一声:“阿瑶?”

没有回应。

金光瑶被封在棺中十三年,方才又被控制了意识,自然不会很快清醒。

蓝曦臣低头看他,那纤细的脖颈上留着深深的指印,骨头都已经变形,腹部的缺口还有胸前那一剑留下的伤痕还赫然在目,刚被缝上的右腕松垮垮地垂着,仿佛随时都会脱落。

看着这副残破不堪的凄惨模样,蓝曦臣心中不是滋味。

他拨开散落在金光瑶脸上的乱发,用袖口擦去那些早已凝固的斑斑血痕。

这时候如若回到墓穴,他定会被当做盗墓之人,就算给他辩解的机会,他又要如何解释他从聂家离开后不直接回姑苏而偏偏要在这时候转道来广陵,还偏偏就来到墓地撞上了此事?如此巧合,谁又会相信?而况棺木被打上重重封印,若非蓝曦臣这等修为深厚之人,又有谁能轻易破棺?

他不觉低叹一声,将手中之人抱起,转身向远处。

从山上一路狂奔而下的少年一直到跑出城外才停下脚步,他躲在巷子里喘着气,慢慢调整好呼吸,从怀中取出半块符牌。

月光从云层中透出,洒落在符牌之上,隐隐发出玄青色光芒。

少年嘴角带笑,露出半截虎牙,转身隐没黑暗之中。


第一章 梦晓

半年前,广陵。

时值春日,本是个叫人昏昏欲睡的好日子。

街上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家公子带着几个小跟班一路跑一路骂骂咧咧地大喊“捉贼”。这倒是把大伙的瞌睡虫给赶跑了,茶馆里、酒楼上、沿街铺子内,闲人们一个个探出头去,有的还专门把瓜子、茶碗、酒盏挪到了窗口,一边吃品一边看热闹。

“在那儿呢,在那儿呢!往那儿跑了!”

“不对,是那边,那边去了!”

“不对不对,是那里!那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只是看热闹,闲人们还故意一通乱指捉弄他,只见他一会儿跑到东,一会儿颠到西,一身衣服都要被汗给浸透。并没有人同情他,大约是因为不管捉不捉得到贼,于他们都没有什么好处,而况这公子哥长得一脸横肉实在不讨喜,倒不如寻寻开心,解解闷,也算是不辜负这大好春光。看客们的逻辑就是如此狗屁,反正看热闹原本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那偷钱袋的小贼早已跑得远远的,一边在僻静的小巷中穿行,一边扔掉了头上的破毡帽,脱下了打满补丁的外衣。只见他头上绾一个松松的发髻,几缕碎发垂下,一身干净的行头,全然没有了乞丐的模样,倒像个天真无邪的翩翩少年。

他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嘴角上扬,露出一对虎牙,得意地将钱袋抛到空中,伸手待它落下,却不料那沉沉的钱袋竟悬停在半空。

他定睛一看,那钱袋上的束带正悬挂在一柄宝剑上,剑没有出鞘,就停在他面前几寸远的地方。

他本能地伸手去抓,剑却突然收了回去,叫他扑了个空。抬眼看去,持剑之人身着月白色长衫,束着道士的头冠,一张眉目清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这个人看起来年纪比他稍大一点,个子嘛也稍微高一些。不过少年也并不露怯,大大方方伸出手去,道:“还我。”

“还?”对方反问了一句。

“这位道长,”少年嗔道,“不问自取是为盗也,您一个修道之人,怎么也行盗窃之事啊?”

道长摇摇头:“你小小年纪不走正道,净做些偷鸡摸狗之事,脸皮倒是挺厚。”

“不不不,”少年说,“我既不偷鸡,也不摸狗,只是凭本事挣些银两,咱们原本互不相干。我不打扰您修仙,您也莫挡了我财路,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道,岂不善哉?”

道长本是路过此地,碰巧遇见这小贼,本以为被撞破之后对方便会落荒而逃,没想到竟如此难缠,不过他急着赶路,也无心与他多说。

此时,那几名跟班已经追了上来。少年冲道士做了个鬼脸:“算我倒霉!”,转身一溜烟地跑没了踪影。

“在这里!”几人赶到时,就见那只花色艳丽的刺绣钱袋被置在地上。

道长尚未走远,只听得身后巷子里传来一声:“怎么是石头!”

原来那少年不止换了行头,还把银两转移到了自己的钱袋里,再把石头装进偷来的钱袋里作掩护。大约他说的“凭本事”也是有些道理,不过邪道终归是邪道,若下次再叫他碰上,还是要好好教训一番的。

少年取出块碎银子,换了些铜钱,到市集上买了一袋糖果。他悠闲地剥开一颗扔进嘴里,大摇大摆地在街上晃悠着,颇有一番志得意满的神气。

毕竟混迹市井多年,他自然不会大意。就这么会儿工夫,已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了。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小混混,要在别人的地盘上抢饭碗可不是明智之举,不过他一直四处流窜,也并未打算在此久留。

他早就打听好了,城外有个山头,最近一直传闻闹鬼,搞得人心惶惶,谁也不敢靠近。那在他看来倒是个好去处,尤其是个窝藏赃物的好地方。

那天黄昏时分,他又独自去往那座山头。自然没有人会跟着他,一看到他往城外方向走去,大家都离得远远的。他从来都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的,对于那些被捕风捉影的怪谈吓到魂飞魄散的人,他只觉得滑稽罢了。

沿着事先做好的标记,他慢悠悠地走到了山上,找到了他埋藏钱财的地方。那里原本是个供奉神明的香案,不过荒废已久,如今更是无人问津。香案由几块方整的石头搭成,低低地躲在背风处,实在是不起眼。

轻轻扫开旁边的尘土,一块石板便现了出来,少年将石板掀开,底下有个小小的洞室,他的财宝们都藏在这里了。他留好了随身携带的钱物,再将多出的银两放到里头,盖上石板,铺上尘泥,再找了些枯叶堆在上边。

大功告成。他起身,拍了拍两手,回过身去正要走,却突然身体僵硬,一步也迈不出去了。

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使劲揉了下眼睛,可不管怎么看,眼前这诡异的东西是确实存在的。民间似乎把这类东西统称为鬼,他也不是很清楚,看起来像是一具具干尸,全身发黑,双目无神,嘴里长着獠牙,还发出可怕的声音,就这么三五成群地直挺挺朝他走了过来。

事出突然,他又从未见过此等邪物,一时间竟无从反应,只觉头皮一阵阵发麻。

正在他六神无主之际,忽见一道银光闪过,有一个身影挡到了自己面前,顷刻间,那些面目狰狞的邪物竟纷纷倒地,一动不动了。

他怔在原地,尚未回过神来,方才挡到面前的人已经转向他,似乎正低头问他些什么。

他这才茫茫然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向对方。

“啊……”他不由张大了嘴,“是你。”

他认出来了,这个人正是白天在巷子里遇到的那位道长。

道长似是愣了一下,一番打量之后才恍悟道:“哦,是你。”

少年立刻露出一脸崇拜的神情,仿佛故意放低了身子仰望着他:“道长,你可真厉害啊,那些个妖魔鬼怪,三两下就被你消灭干净了。你一定是上天派来斩妖除魔的神仙吧!”

道长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竟然有些接不上话,半晌才想起来要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这地方一直有邪祟出没,好久都没有人敢来了,你胆子倒是不小啊?”

“唉,实不相瞒,”他回答,“就在刚才之前,我还是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鬼怪的。”

“那现在信了?”

“信了,”少年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是不怕。”

道长不解:“为什么?”

“因为有道长在啊,”他说,“只要跟着道长,什么妖魔鬼怪都不用怕啦。道长的剑一出鞘,什么邪祟啊、妖怪啊统统无所遁形!那就是所向披靡、大杀四方、势不可挡、天下无敌……”

“你等等,”道长打断他的话道,“你说什么?跟着我?”

少年听得他如此一问,立刻换了一张可怜巴巴的脸:“道长,你也看到了,我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小喽啰罢了,既无家人可依靠,也无一技可傍身,说不定哪天死在路边也没人理会……”

为了使效果更加逼真,他还努力挤了两滴眼泪出来:“若是你不肯收留我,我可就真的只能混混度日,自生自灭了。”

道长果然露出一脸同情的表情,对他道:“听起来真的好可怜。不过,我看你还挺有本事的啊。”

他故意把目光投向那个藏匿着钱财的香案。

“啊……那些……”少年立即辩解道,“那些都是不义之财!道长,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但凡我有一些正派本领,我也是绝不会行不义之事的。所以,道长,你就收我为徒吧,教我功夫,教我怎么斩妖除魔,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干坏事了!”

道长对他这能说会道的本事倒是十分佩服,这少年比他小不了几岁,俨然已经是个老(和谐)江湖了。

他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对他道:“能不能收你为徒,我说了不算,得问过我师父。不过,你既然要拜我为师,总得先自报家门吧?”

“哦,对对对,”少年道,“我姓孟,名晓。”

“孟晓?”

“嗯!”他使劲点了点头,“道长你呢?”

“我?”道长笑道,“我姓宋。”

“宋……”少年琢磨着,“宋……什么?”

他尚在等待回答,却见道长抽剑出鞘,对准他身后一剑刺去。

孟晓又呆住了,好半天才回了神,原来方才有一具走尸在他身后,而他却浑然不觉。

道长将剑收了回来,又接着刚才的话说了下去:“归尘。”

“宋归尘。”少年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这时,他才看清楚道长手中那把剑,青铜色的剑鞘上雕刻着镂空的霜花纹路,银色的剑身透着清冽的光芒,宛如霜华。

 

那天之后,孟晓就一直像跟屁虫似的跟着宋归尘。拜师的事情迟迟没有下文,据宋归尘所说,是因为他的师父总是行踪不定,而他也不能擅自决定收徒之事。

“你说你师父四处云游,而你又不跟着他,那他到底怎么成你师父的啊?”孟晓不解地问他。

“我那位师父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过他不便带我在身边。其实我是在道观长大的,那里另有师尊带我,可毕竟他是我认的第一个师父,而我现在又没有自立门派,这事还是得先过问他。”

“诶,道长,你又何必拘泥于陈规?你看看那些个铁匠啊、木匠啊,都还带着徒弟呢,你比他们可厉害多了,收个徒弟又有什么大不了?”

“拜师学艺不可儿戏。”

孟晓见他饶是一脸正色,也不再强求:“好吧好吧,都听道长的。”

宋归尘暂居在一座废弃的道观,至于那座道观为什么会被废弃,孟晓并不是很清楚,他也并不想搞清楚,反正他就那么不请自来地跟着住下了。

虽然成天不学无术,但孟晓做饭的手艺倒是不错,他觉得道长能同意他留下来的一大原因是喜欢吃他做的菜。

自打他知道夜猎一事,就一直吵着要跟去。

道长不同意。

“你不是玄门中人,又不会武功,跟去了只怕会有危险。”

“我不会武功,是因为道长你没有教我啊。”

“……”

孟晓拼命往道长碗里夹菜:“道长,就算你不便教我门派武功,也可以教我些实用的路数,至少我可以防身。就算帮不上什么忙,至少也不会拖你的后腿啊。”

说完,他又把一盘点心往道长面前推了推。

宋归尘看着被夹满了菜的饭碗,都不知该从何下手,沉默半晌,抬眼望他:“练功很苦的。”

孟晓仿佛没有听到那个“苦”字,喜笑颜开道:“这么说您是答应了?”

“别高兴得太早,”道长说,“你先练一个月的基本功,若是能坚持下来,才能继续学招式。”

“好……”

孟晓刚要满口答应,就被道长举起筷子打住了。

“每日卯时起练功,一直到入夜,只有三餐时间可稍作休息。”

他认真地听完,问他道:“就这样?”

“就这样。”

“当然没有问题!”孟晓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我现在就可以开始……”

宋归尘把筷子往下压了压,示意他坐下:“明天。”

他当真乖乖坐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还没有到卯时,孟晓便好整以暇,在道观的院子里等着练功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蹲了多少天的马步,只觉得双腿仿佛不是自己的。

后来也不知每天来来回回要挑水上山下山几次,只觉得肩臂的经络仿佛已经死了。

再后来,道长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练功桩,他似乎是终于可以开始练招式了。反正从那天开始,他身上每天都是有淤青的。

某日,他一边对付着桩子,一边问宋归尘:“道长,你是从几岁开始练功,才能练到如今这个境界啊?”

道长仔细想了想:“五岁吧。”

“啊……”他有些惊讶,又有些怜悯,“我听说道观的伙食不好,那么小就要练功,还不给吃好吃的,真是太造孽了。”

“那时候是和家父学的,”道长回答说,“一直到十岁那年,家中突遭横祸,父母亲人无一生还,就连我也只剩下一口气……”

孟晓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就连手臂被转过来的桩子撞到竟然也不觉得疼。

“你说……你那位师父是你的救命恩人,他就是在那时候救了你?”

道长点头。

“那……”孟晓犹豫着说,“你报仇了吗?”

“报仇?”道长的眼神有些空洞,语气里也透露出些许无奈,“那时不知是何原因,突然邪祟横行,我的家人都是被那些怪物所弑,师父赶到后已将它们除尽,我还需找谁报仇呢?”

连个像样的仇人都没有,家人无缘无故地被杀害,却根本不存在可以复仇的对象,这种滋味,外人恐怕无从体会。

“不过,”道长又接着说,“我那时神形俱伤,记忆有损,直到现在也记不清父母的样貌,所以那段往事对我来说也只是一个事实罢了,并没有实在的印象。”

孟晓默默听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突然道长用未出鞘的剑身拍了一下他的背:“别偷懒,接着练。”

到了晚上,孟晓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一边揉着满是淤青的膝盖,一边望着远处发呆。

“你怎么了?”

听得声音,孟晓转过头去,道长正俯身看着他。

“没怎么,挑水的时候摔了。”

“我看看。”他在他身边蹲下,仔细查看着伤口,“疼吗?”

“还成吧,反正这段时间每天都浑身疼,习惯了。”

宋归尘取来水,帮他清洗了一下伤口,然后用一块干净的白布替他包扎好。

“道长,”孟晓看着为他包扎伤口的宋归尘,问道,“你离开了那个道观,一个人准备去哪里?”

对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细心地将绑伤口的布条打上一个结,然后起身坐到他旁边。

“我也没想好。”他如此作答。

孟晓有些意外,歪着头看他。

“原本我师父倒是想创立自己的门派,可惜……”他顿了顿说,“可惜遭遇不测,怕是实现不了了。”

“那你可以帮他呀,”孟晓说,“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大,或者你不嫌弃,也可以带上我。”

宋归尘笑了:“你说的对,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我师父一向独来独往,身边也没个人陪着,总觉得形单影只,好生寂寞。”

“他为什么总是一个人?为什么不带着你啊?”

一阵沉默后,宋归尘开口道:“他自从遭遇不测之后,就已经……异于常人,而且他不能说话,虽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看我,但我们之间也是交流甚少。关于他的事情,我都是从另一位前辈那里听说的。”

“他是哑巴?”孟晓问。

道长犹豫了一下,回道:“遭人暗算。”

“哦……”

江湖险恶。

“道长,”孟晓看了看他,一番思忖后问道,“方才我见你在看些东西,像是什么手稿之类的,那是何物?”

宋归尘静默着思考了半晌,回答:“那个啊……不是正派人士该看的东西。”

“啊?”孟晓忽然张大了眼睛,悄声说道,“莫非是……春……”

“你在想什么?”道长仿佛在内心翻了个白眼,“那些是邪魔外道的路数,离远一点比较好。”

“邪魔外道?”孟晓反问,“那是什么道?”

“鬼道。”

“鬼……道……”他细细琢磨着,“既然是外道,那为什么道长你还要看呢?”

道长先是沉默,而后用像是漫不经心的调子叫了他一声:“小孟?”

“嗯?”他已经习惯听道长这么称呼他了。

“你说,一个人有几个魂魄呢?”

“……”孟晓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仿佛他问了一个根本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一个人……当然只有一个魂魄啊。”

“没错,”宋归尘回答,“一人一魄,这是常理。不过,也有例外,比如……”

“你?”

他转头看了一眼孟晓,答道:“对,我。”

孟晓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像是听不明白他的话语。

“我和你说过,我遭袭时,魂魄有损,只靠几片残魂是不可能活下来的。那缺失的部分,是由另一个人的残魂拼凑起来的。”

“魂魄还可以拼凑?”

“当然是有条件的,多数情况下,自然是不行。不过总之,两半魂魄得以共存,互补元神,我也终能醒来。”

“如此……”孟晓思索着,“那现在的你……究竟是哪一个?”

宋归尘与他对视了许久,突然笑了起来:“这个问题,我也问过那位替我补魂的前辈,他说,我虽然记忆有损,但如今醒着的这个魂魄确实是当日那个十岁少年的,至于另一半残魂,似乎是尚未醒来。”

孟晓觉得自己听到了不可思议的故事,尚需一些时间消化,不过很快他又对宋归尘说道:“所以,你方才看的那些就是关于补魂之术的东西?”

道长点头。

“二者共生,定是互有裨益,也互有损耗,”孟晓接着说,“可独独只有你醒来,他当是不愿夺人之身,又或者,并无求生之意。既然能相安无事共存至今,往后应当也不会出什么差池,道长你不必多虑。”

道长有些意外,不觉注视了他片刻:“你这是在安慰我?”

“我说事实而已。”

他满不在乎地一手托着腮,一边悠闲地望着别处。

月上中天。

不知不觉,半年过去,孟晓已经可以和归尘过招了。

那日也如往常,二人在院中对过数招,正到了休息时分。

“你进步很快,已经可以和我对上这么多招了,”宋归尘笑着对他道,“是时候该有件像样的兵器了。”

刚刚几招对决下来,孟晓还没完全平复呼吸,听得他这样说,陡然来了兴致。

道长将背在身后的一把剑取下,递到他面前:“接着。”

孟晓双手接过,将包裹着剑身的白布揭开。

是一把新铸的宝剑。

虽然没有繁复的雕琢修饰,但十分利落,孟晓拔剑出鞘,剑身锃亮,闪着银光。看得出来,这把剑锻造得非常考究,虽不华丽,但一等一地好用。

“这是给我的?”孟晓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嗯。”道长笑说,“怎么样?可还称手?”

孟晓持剑在手,试了几招:“何止称手,简直是量身而作啊!”

他快活地看着手里的剑,恨不得立刻跑出去斩妖除魔。

须臾,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问宋归尘:“道长,铸这把剑得花不少银两吧?”

道长没有回答他,只说:“这你当不必考虑,只管好好学剑法。”

“不是,道长,别人请你去除邪,你都几乎不收什么钱,”孟晓说,“你的积蓄本来就不多,若是都拿来铸这把剑……”

“我说了,不需要想这些……”

“这可不行啊,我怎么能让道长因为我而吃不上饭呢!”

“并没有……”

“道长,我还存了一些银两……”

“你那些就……”

“不不不,不是偷来的那些,我也是挣过辛苦钱的。”

“既然是你辛苦挣来的,就好好收着。好了,不要再说这个了,之前教你的剑诀背来听听。”

宋归尘这就将话题岔开了。

他以为孟晓也已将此事忘怀,可事实并不尽然。

当天晚上,孟晓一个人去了山上。

他循着那些还隐约可见的记号前行着,准备再去那个藏匿钱财的香案底下取些银两。

他知道宋归尘积蓄不多,替他铸了这把剑之后便会过得十分拮据,心里自然很是过意不去。

孟晓耳朵很灵,走到半途就隐约听到有说话声。这座山上几乎没有人来,能听到有人说话,实在是咄咄怪事。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悄悄走近,正见两名黑衣人在对话。

“这也太难了,又得是玄门中人,又得正好被邪祟缠上,还得正好落到阵里,多久才能撞上一个?”其中一人道。

另一个说:“也没有办法,既然宗主如此吩咐,我们只得照做就是了。”

孟晓虽然听不懂他们话中的意思,但大约听出此地怕是设了圈套,而且似是针对来此夜猎的修仙之人。

他顿感不妙,想将身体藏到更隐蔽处,只是还没来得及移步,那两人竟已警觉地朝他的方向望去。

两人显然已经发现了异动,一身杀气地向他靠近了过去。

眼看就要被捉到,孟晓不得不撒腿就跑。

这半年功夫学下来,他的脚力大增,也会了些轻功,须臾便逃出去很远。

可惜这两名黑衣人并非泛泛之辈,很快便追上了他,一跃到了他前面。

孟晓不得不赶紧刹住脚步,反身又往回奔袭,也不知跑了多久,竟然又跑到方才那两人站立的地方。

一处绝壁。

他停下了脚步,见已无路可退,干脆抽出佩剑与他们对峙起来。

毕竟只有半年的功力,对方只有一人出手,他便招架不住。

这两人被听去了密谋之事,定是要杀他灭口,即便是对一个学艺不精的普通人也毫不犹豫痛下杀手。

孟晓虽然聪明,懂得见招拆招,但终究学艺不精,很快身上便被刺得满是伤痕。他仍奋力抵挡着,直到对方一剑刺穿他的肩胛,他终于支撑不住,身体向后倒下,从绝壁上滚落下去。

他痛得几乎快失去知觉,却没想到下落的身体突然停住了。他摔落在山腰的一块空地上,这高度姑且摔不死人。

孟晓浑身是血,强忍着痛苦撑起身来,一抬头竟看见一个可以藏身的山洞。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半跪半爬地进到了那个山洞里。

这里头不见有人,却亮着火光。

他迷迷糊糊地倒在地上,却不知道身上不断涌出的血正沿着事先划在地面上的阵法蔓延。

他觉得四周一片安静,也感觉不到疼痛了,身体轻飘飘的,仿佛魂魄正在脱离自己飘散开去。

躺在那里的人,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了。

诡秘的安静在这个隐蔽的洞穴中持续着。

突然,阵中之人睁开了眼睛。

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像是察觉到了身体的疼痛,但仍然很快便坐起身来。

刚刚睁开的眼睛尚布着血丝,他防备地转着眼珠,观察着周围和自己的处境。

像是不可置信似的,他伸出双手,低头看了很久。

而后,他起身,看了看身下被鲜血浸满的阵法。他当然认得这个阵仗,那时候,他可是看了不少的手稿。

他不理会仍在流血的伤口,侧身环顾四周,目光立即便落在放置于阵法旁的一把长剑。这把剑周身散发着阴郁森然的锋芒,正是他生前所持之佩剑,名如其貌,曰,降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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