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瑶被藏匿在石室中已过了一年,在此期间,除了蓝曦臣和蓝思追,还没有其他任何人见过他。
盗墓之事成了一桩迷案,不但阴虎符没了下落,连墓穴中的遗体也不知去向,时至今日,江湖上却仍是一派风平浪静,若说那盗墓之人有什么宏图大计,也不至于一直毫无动作,此人究竟在谋划什么?这个疑问像是悬在各家宗派头上的一把利剑,不知何时会突然落下,扰得人寝食难安、如芒在背。
这天蓝曦臣来到石室的时候,金光瑶正坐在铜镜前,他看着镜中蓝曦臣的倒影,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声:“二哥?”
蓝曦臣十分惊讶,这一年多来,金光瑶的心智一直停留在刚觉醒时的状态,可眼下这神情看起来分明像是恢复了心智。
只是这念头还在脑中盘桓,就见金光瑶又将目光移向了镜中的自己,用手指着自己的影子,说道:“阿瑶?”
他的目光缓缓地在两人之间转移着,像个孩童一样,试着做最简单的辨认。
蓝曦臣不觉有些失望,但这许多时日以来,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总觉得今日的金光瑶与平日有些不同,可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有了变化。
这注定不是个平静的日子,他在石室中逗留了不多时,就听到蓝思追匆匆赶来找他:“泽芜君,各派宗室来了好多人,都在前厅等着呢。”
“发生了什么事?”蓝曦臣问。
蓝思追有些犹豫,并没有立刻回答。
蓝曦臣会意,转身对金光瑶道:“阿瑶,二哥有事要离开,很快就回来。”
待二人从石室离开,金光瑶转头望向了石室深处,那里存放着他换下的衣物和两枚曾用作刺颅钉的发簪。
“他们说,最近有人看到形似金光瑶的人在附近出没。”蓝思追说道,“可这怎么可能呢,他明明就在石室内没有出去过……”
蓝曦臣没有说话,神色凝重地赶到了前厅之中。
“曦臣哥,”聂怀桑首先迎了上来,“多日不见了,这几次商讨也未见你现身,一切都好吧?”
蓝曦臣看着他,微微笑道:“也没什么事,这段时间我也在四处调查此事,所以未能及时赴约。”
“原来如此,”聂怀桑说,“那曦臣哥最近可有发现什么形迹可疑之人?”
“倒是没有。”
“那就奇怪了,”聂怀桑看了一眼众人,“我听人禀报,说是看到有可疑之人在此出没。”
“思追,”蓝曦臣问道,“最近可有弟子禀报过此事?”
蓝思追道:“未曾。”
“若真有可疑之人,我门下弟子应当有所察觉,”蓝曦臣对众人道,“可近来并无异象,莫不是消息有误?”
众人面面相觑,不置可否。
“蓝宗主,”说话之人一袭金星雪浪袍,眉宇间透出一丝凌厉之气,正是兰陵金家时任家主金凌,“既然有此一说,还是不要掉以轻心,这几日我们便在附近查看,也有劳蓝宗主接应了。”
“也好,”蓝曦臣点头道,“小心为上。”
或许谁也不会想到,在这张一向温文儒雅的笑脸背后却隐藏着那样一个巨大的秘密,而他们一直在寻找的目标就在身后那一座石室之内。
众人正在合议之际,金凌忽然一把推开聂怀桑,不明就里的聂宗主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回头一看,一支簪子正刺中椽柱,深深地扎入其中。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一柄利剑已经向聂怀桑直直刺来,金凌拔剑一挥,将其挡回,而后众人才得以看清来者真容。
“金光瑶?”众人不觉一阵惊呼。
而此时蓝曦臣和蓝思追正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这人方才还坐在石室之中,仍是一副心智不全的稚童模样,此时却一脸的杀气,就连身上的行装也已换回生前穿戴的那一身家纹金袍。
被炼成凶尸后,金光瑶功力大增,再加上事出突然,各家反应不及,一时陷入恶战,难分难解。
蓝曦臣尚在失神,金光瑶却已剑锋一转,脱身出重围,剑指聂怀桑而去。
慌乱中,聂怀桑不得不向一旁的蓝曦臣求救:“曦臣哥,救我!”
蓝曦臣这才回过神来,手执裂冰,挡在聂怀桑身前,与金光瑶交战起来。恨生薄如纸片,其剑身及其柔软,更显其招式变化多端,难以招架。而裂冰甚至都称不上是一件武器,很快便被恨生牢牢缠住。
此时众人趁机一拥而上,金光瑶不得不收回剑,转而迎击众人。只是这一幕,却让金凌生了疑心,他这一转身便是将弱点暴露给了蓝曦臣,他是料定蓝曦臣不会暗算他吗?
如此一想,金凌便故意对着金光瑶身后喊道:“蓝宗主,就是现在!”
金光瑶闻声,果然回身向背后出剑,只是蓝曦臣并未出招,甚至来不及防御,剑尖便已刺入他胸口。
事出突然,一时间所有人似乎都为当下这场面怔住了,就连金光瑶也愣在了当场,这不得不让人想起了多年以前那似曾相识的一幕。
金凌趁此时机,赶在众人之前冲了上去,金光瑶抽剑后退,目光与金凌短暂地交汇,而后剑锋横扫,逼退众人,飞身离开了前厅。
“追!”金凌带领门下弟子追了出去。
一行人很快便追至一处山林间,金凌下令道:“分头追!”
这不过是金凌支开旁人的招数,他只身进入林中不久,便发现了金光瑶的踪迹。只是敌在暗处,金凌稍不留神,便被突然袭来的剑身刺伤了脚踝。
他一个趔趄跪倒在地,却见金光瑶也在他前方停了下来。
“叔……”金凌下意识地唤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只是还未说完就被金光瑶打断了。
“你什么都不必问,我也什么都不会回答。”
金光瑶将一个药瓶扔了过去:“这是解药。”
说完,他便转身入林,很快就失去了踪影。
金凌看着手中的药瓶,这是金光瑶以前随身携带的瓶子,想必他的剑上是沾了毒的,而这其中装的便是这毒的解药。
一无所获回到蓝家的众人,见金凌被手下人搀扶着进来,忙问道:“金宗主,你没事吧?”
金凌摆了摆手:“是我大意了。”
这时蓝思追正从里屋出来,他一眼就瞥见金凌衣摆上的血迹,那颜色暗得发黑,与蓝曦臣伤口上的血迹如出一辙。
“剑上果然有毒?”他忙问道。
金凌点了点头:“是金光瑶生前常用的毒,他的佩剑上一直带着这种毒。不过之前处理他的遗物时,我就在密室里发现了解药,这次出行我也带在了身上,以防不测。”
他从衣襟内取出方才金光瑶扔给他的药瓶,将它递给蓝思追:“去给蓝宗主服下。”
蓝思追接过药,道了声:“多谢。”而后便又离开了前厅。
金凌的目光又转向深深钉入在椽柱的那枚发簪上,他慢慢走过去,用力将簪子从椽柱上拔出。
“聂宗主呢?”他问。
有人上前答道:“陪蓝宗主疗伤去了。”
金凌沉默不言,只是盯着手中那枚发簪,若有所思。
金光瑶曾经为一个人建过一个祠堂,他心想着,在他身亡那日之后应该早已被拆毁了。所以当他再次来到故地,见到那座保存完好的祠堂时,他也感到十分惊讶。
祠堂内供奉着两个人的灵位,一个是母亲的,另一个是他自己。
在此打扫的老者见来了这样一个人,不觉吓了一跳。
“是谁让你在这里打扫的?”金光瑶问道。
“是……”那人小心翼翼地答道,“是一位姓蓝的公子。”
像是早有所料,金光瑶没有表现出一丝诧异。
他缓缓走到烛台前,从香案上取出三支香,借烛火点燃,俯身祭拜之后,将香敬在了母亲灵位前的香炉上。
“有劳你了。”这话是说给那位打扫祠堂的老者听的,只是对方太过害怕,没敢抬头看他。
长时间的安静之后,他才慢慢抬起头来,却发现来人已经没了踪影。
当夜,此行几家宗室之人都留在了姑苏,金凌也不例外。
蓝思追安顿好了各家休憩之处,回去的途中便见到金凌独自坐在后院的亭中。
“金宗主?”他好奇地走了过去。
金凌一言不发地看了他一眼,这眼神冷冷的,吓得蓝思追一个激灵。
“阿……阿凌,”他这才改了口,“你一个人在这做什么?”
金凌转动着手里的簪子,问道:“你还记得,当初在义城的时候,薛洋是怎么控制凶尸的吗?”
思追看了那簪子一眼:“刺颅钉?”
“平白无故的,金光瑶手里怎么会有一支簪子?他若有机会准备暗器,也不会用一支簪子吧?”金凌说,“想必,这就是作为刺颅钉用以控制他的替代品。可是,这样一来,事情又变得奇怪了。若盗墓之人是蓄谋已久,怎么会连刺颅钉都不准备好?如果不是早有预谋,他又何必去冒险?有谁会临时起意去做这样一件事?”
蓝思追专心地听着,凝神思考。
“另外,替他解除控制的人又是谁呢?”金凌再次发问。
这一问让蓝思追不觉变了脸色,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金凌看着他破绽百出的遮掩,低声道:“思追,你老实告诉我,金光瑶失踪以后,是不是被你们宗主藏起来了?”
蓝思追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有这么明显吗?”
金凌翻了个白眼:“你说他偏偏出现在你们的地界,不早不晚,刚好在各家聚集之时现身,谁都不免要怀疑你们吧?”
思追皱了皱眉:“盗墓当晚,泽芜君确实去了墓穴,但那时墓室已经空了,金光瑶也已经被炼成凶尸,他将控制解除后,就将金光瑶带回了这里。不过因为魂魄受损,金光瑶一直是心智不全的状况,我看那样子也不像是装的,今日不知是怎么的,突然恢复了心智,还能从封闭的石室内逃离出来。我也觉得匪夷所思,百思不得其解。”
金凌听言,低头思考了良久:“盗墓当日,蓝宗主现身陵墓,这事确实说不清楚,若我是他,可能也只好如此。不过,既然刚才金光瑶伤了蓝宗主,想必众人也不会对蓝家有所怀疑了。”
“还有一事我想不明白,”蓝思追说,“金光瑶一直被关在石室内,从未踏出过半步,怎么会有人说见过他呢?”
“如若不这么说,又怎么师出有名呢?”金凌说。
“你的意思是,有人知道金光瑶在蓝家,故意引众人来此?”
“我想此人不止知道金光瑶在此,或许还知道如何引他现身,”金凌猜测,“待众人目睹金光瑶出现在蓝家,你们蓝宗主可就百口莫辩了。不过幸好今日一番恶战,大家也亲眼见到金光瑶刺伤了蓝宗主,暂时也不会再起疑心。”
蓝思追沉默不语,他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何人所为。
“阿凌,”他想了想道,“方才……你是故意放走金光瑶的吧?”
金凌没有回答。
“含光君和魏公子不在,江宗主也没到场,聂宗主还是老样子,其他各家宗主和门生也都资质平平,在场能与金光瑶一战的只有你和泽芜君,”蓝思追说,“若不是你们放水,金光瑶今日也不会如此顺利脱身吧。”
金凌也不否认:“金光瑶生前作恶多端,也与我爹的死脱不了干系,但上一辈的恩怨错综复杂,早已不是一人之过错。他毕竟是我叔叔,待我也一直不错,我不希望他死后还被人利用,也不愿见他落入众人之手,因为我相信,那幕后之人一定就在今日出席的各家宗室之中。”
金凌的话令思追陷入了深思,这十三年来,一直是天下太平,玄门各家表面上也是一派和睦,谁能想到在这表象的背后却仍像过去一样涌动着阴谋与杀机。
“对了,”他突然想到,“许久不见江宗主了,他近来可好?”
“别提了,我也好久没见他了,”金凌说,“总觉得我舅舅这个人最近神秘兮兮的。听说云梦来了个怪人,有人见他和那人一起离开了云梦,也不知道是去了哪儿。”
二人的谈话在此结束了,心中的疑云却不减反增,真相犹如这被迷雾所遮盖的月色,若隐若现,扑朔迷离。
TBC